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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雷恩那 - 美狐王(下)【單】 [打印本頁]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7 10:07 PM     標題: 雷恩那 - 美狐王(下)【單】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0-7 10:01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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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秋篤靜個性沉穩,膽大心細,
對世間萬物生靈皆熱心熱懷,她雖為凡人,
卻是「半巫半仙」的體質,也是各路精怪眼中的珍品。
她自小與白凜相識,深知這位天狐大人從容神秘,
道行奇高又絕頂聰明,雖然外表冷漠,眼神傲慢,
說話尖酸刻薄能氣死聖人,可她知道,
他其實心腸很好,還有些傲嬌天然呆,
就算擺出惱羞成怒的樣子也可愛得緊,
讓她怎能不動心?她情生意動單戀他這株天草,
好不容易碰上機緣,讓她能嫁他為妻,陪他雙修,
就算她知曉他的親吻與擁抱,
僅是為汲取她的生氣來修補內丹、再建虛元,
可他既認定他們是親近的人,那就當很親近的兩人吧,
至少單相思的情懷能用這樣的法子填補,她再無所求。
只是,她未曾料及,十年的真心終究換來無情舍棄,
他竟在徹底利用過她後,拿她去換回他真心看上的女子??

【出版日期】 2015/2/12
【出版社名稱】 狗屋
【書系及編號】 采花系列(1265)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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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7 10:07 PM

第一章

  不、不!她秋篤靜好歹是峰下城「第一女鐵捕」,好歹是巡捕房新進們的「小教頭」,流血不流淚,豈能輕易就哭?

  穩住思緒,她盡可能不動聲色察看。

  要從赤沙地出去,不可能。

  出口應是八條通道裡的其中一條。

  忽見一葉綠光晃過,定睛再看,依稀是幾日前逃過她的「化煉」,而被白凜吟咒後放回的那葉精魅。

  它晃了晃的,忽左忽右,突然飛向某一處通道。

  秋篤靜見它停在那兒閃爍,竟有種荒謬又真實的感覺,好像它在對她眨眼,正等著她跟上?

  那葉綠光精魅不帶惡意,她能知道,卻不明白它為何這麼做那條通道是出口嗎?它為她指路,想領她出去?

  眼下躊躇無益,一切只能先闖再說。

  她矮下身打算將白凜馱起,兩手甫去拉他的臂膀過肩,一股麻軟毫無預警襲上,她倒臥在他盤坐的腿邊。

  全身失了力氣,但神識仍清楚,秋篤靜知道自己並未受傷,而是中了術法。

  「姑娘想把白凜搬到哪兒去?話都還沒說完不是嗎?」

  她聽到玄宿幽然低問,發緊的喉頭出不了聲,雙眸尚能眨動,卻只能直勾勾、由下往上望著白凜輕垂的面龐,他猶自閉目抿唇,看不出表情波動。

  虛空中,玄宿聲音再起,閑適帶笑一般——

  「你問我要紅繯,不如就拿你的「爐鼎」來換。她身上雖染遍你的氣味,仍有極香的血氣溢出白凜,你這座「爐鼎」很不錯啊,莫怪虛元碎裂卻能如此迅速恢復。用她來換紅繯,你我都不虧。如何?」

  玄宿話中的「她」指的是誰,秋篤靜內心再明白不過。

  心怦怦重跳,在左胸中衝突不歇,撞得她胸骨隱隱作痛。

  她竟在害怕,驚惶引發的刺麻感點點在膚上鋪散開來,於是頭皮麻顫,指端滲涼,連齒關都禁不住要格格顫抖,非常、非常地難堪。

  她為如此軟弱的自己感到難堪。

  那聲音彷佛歌吟,白凜嗓聲一直是好聽的,不管虛元碎裂前,抑或重建後,清冽中總有她能尋到的淡漠溫柔。她聽到他回答——

  「你要她,請便。把紅繯給我。」

  玄宿又笑了。

  秋篤靜覺得也挺想笑的。

  明明氣息像進不來肺腔,明明胸房刺痛、刮痛、擰痛、燒痛種種的痛輪過一遍又一遍似,她卻想哈哈大笑。

  直望他那張清俊玉龐有什麼用?想從他臉上讀出什麼?

  不可能啊!

  他從未掩飾他對紅繯的執念,虛元破碎後的他思緒更是直來直往,他要紅繯,非紅繯不可,就表示在內心,那名赤狐少女占著極大分量,成為他的心魔。

  她勸阻不了他。

  她說穿了只是一具凡胎俗骨,只是氣血飽滿的「爐鼎」,只是是

  那日允婚,你我就已是夫妻。

  他說的這一句突如其來地蕩開,在腦海裡,在耳畔邊,他對她那樣說過。

  既是直來直往了,他可能欺她、騙她嗎?

  心思越發紊亂,瞠圓的眸子覆上一層潮潤,說是不哭,淚仍從眼尾滑落。

  她想信他,應該信他的。那日對他求婚,她與他已成最親密的兩人。

  那顆涵養千年的內丹,你收了去那就是聘禮。

  思緒與胸臆間,忽而落下萬鈞雷霆,震得神識凜冽、心魂灼燙。

  她收了他的聘禮,一份上天入地、沒誰拿得出手的絕世聘禮,他視她為「爐鼎」,卻把命交到她手裡,還能將她讓渡給誰?

  淚越來越多,她發狠閉上雙眸,一口氣將那些太軟弱的東西擠出眸眶。

  心血湧動,氣海鼓伏,瞬間,她的神識御風般跨入一道虛空。

  在那靈寂虛空之地,她像化在風中,沒有軀體,但五感十分真切。

  她雙目能視,兩耳能聽,鼻間嗅到的是潮濕腐敗的氣味,她張口能言卻不敢喊出,因眼前灰撲撲的一幕,白凜仍盤腿席地而坐,但他抬眉揚顎,雪發似水中草輕曳浮蕩,他細長雙目正望著面前一名黑袍男子。

  男子五官極其邪美,輪廓精致,眉間有一點朱紅。

  玄宿。

  秋篤靜想再靠近過去,但沒能辦到,彷佛那兩名男子的對峙被無形結界封住,任誰也無法侵擾。

  「你終於現身。」白凜面無表情。

  「為了你,總得現身。」玄宿似笑似嘆,黑袍微動,袍擺底下亦是一雙裸足。

  他緩步朝白凜跨近。

  「你也僅能在靈寂虛空現身,不是嗎?」白凜似語帶嘲弄,面上仍淡漠。

  玄宿因他這話明顯一怔,但極快寧穩——

  「你是何時看出我真身已滅,僅余真元?」

  白凜不跟他拐彎抹角。「你在紅繯身上入魂,以她代替你,當時已覺古怪。」

  「噢?願聞其詳。」

  「你本性多疑,誰也無法信任,卻把一絲魂魄交出,想來是萬分不得已只好如此為之。」

  玄宿笑笑道:「還是你知我、解我。紅繯雖一心向我,可惜還是不好使,她道行畢竟太淺,又為陰身,與我交融不下。若是你來,咱倆定可合而為一。」

  「紅繯在何處?」

  玄宿似被他的執念逗得嘆氣,黑袖一攤。「讓我入你身,往你元神裡入咒,你成為我,我變成你,不就能知紅繯身在何處?」

  不行!不成的!

  秋篤靜既急又氣,不斷衝撞那無形結界,她張聲狂喊,以為淚已勉強停住,結果水霧仍濡濕雙眸。

  她知他能化解玄宿的入咒術,那是因他心神與肉軀堅決抗拒,倘是他心甘情願迎入黑剎之氣,交出所有,要再反動也許已無望啊!

  白凜,你說我倆已成夫妻,我只要你而已,只要你而已!混蛋!我不准你變成誰,更不許誰變成你可惡!你聽見沒有

  沒誰聽到她氣急敗壞的叫喊。

  她不信他會為了赤狐少女獻出真身,但他真這麼做了。

  他不僅棄了她,連自己亦瀟灑放棄,任玄宿那一抹真元進入他軀體裡。

  無助又無奈,她想罵人、想放聲大哭、想轟砰——

  驀地,靈寂虛空傳出一道巨震!

  玄宿自始至終皆怡然的語氣陡變,長嘯一聲,驚厲暴喊——

  「元神空無,內丹不在!白凜,你坑我?!」

  「就坑你。」白凜淡然幽笑,慢吞吞道:「坑你入殼。」

  秋篤靜看到了,看玄宿那一身玄黑進入那具雪白長軀,於是白袍鼓漲,男子雪發飛揚,接納那顆被黑氣包裹的真元。

  她看到盤腿端坐的白凜動著薄唇,暴出玄宿那聲厲吼,緊接著又見那兩片優美唇瓣掀啟,勾揚出天狐大人慣有的冷然嘲弄。

  將計就計。她猛然頓悟。

  他內丹不在,因內丹已給了她。

  他的命養在她身體裡、攥在她手裡。

  他不怕玄宿的元神入咒術,元神依附內丹活動,無內丹,元神空洞,元神既不在該當的所在,咒也就無處可入。

  也許打一開始,當他們倆踏進赤沙地,落到這座地底洞穴裡,他根本就好好的,哪來中招?一切只是作戲給玄宿看,坑對方入殼,同樣把她也坑傻了。

  轟砰——靈寂虛空再傳一道震響!

  「白凜!」秋篤靜大喊,以為依舊徒勞無功,豈知白凜竟朝她看來。

  四目相接,即便她僅是一縷神識,卻能被他深深攫住眸光。

  他、他其實一直聽得到她、看得到她啊!

  而這個虛空造出的結界,根本也是他的手筆,玄宿不知,她亦不知,他玩狐也玩人,手法高竿老練,還道什麼虛元破碎?什麼直來直往?他老早修復妥善又完整重建,心思埋得這般深,哪輪得到她為他擔心受怕?!

  恍惚間,像看見他衝她揚唇笑,然下一瞬,他五官繃凜,眉間糾結。

  玄宿的聲音再次從他雙唇間磨出——

  「你喪失內丹,元神空無,你、你明明什麼也沒有想困住我,不可能不可能但為何?這血氣從何而生?你如何能驅使?不可能」

  白凜奪回話語。「你說要與我交融一起,雙修共享。可惜了,我這身子已然交出,早有人交融進來,輪不到你。」

  「白凜!」秋篤靜覺得自己就是個笨的、呆的、蠢的、傻的,受騙了依舊替他憂心忡忡。但不管如何,總要先度過眼下這關!

  白凜隨即又朝她看來。「走!」他闊袖一揮。

  結界碎裂聲爆開!

  她驟然張眸,神識一下子躍出靈寂之地,重回本元的心間與靈台。

  地底洞穴之中,她依舊倒臥在他腿邊動彈不得。

  秀眸眨了眨,急急逡掠,她覷見他緊閉雙目的面龐不住扭曲,薄唇抿得死緊,兩邊的額角穴位抽搐鼓跳。

  他氣息極為不穩,胸口起伏過劇,擱在雙膝上的十指正按緊膝頭,於是指節突出,使力過猛,讓那修長的指顯得有些猙獰。

  他請君入甕,誘玄宿入他軀殼,那模樣根本是想將對方真元困在體內!

  他到底有何打算?!

  一方面為他憂心,另一方面又惱他瞞騙,令她必須揣測再揣測。

  只是實無閑暇任她推敲了不知是玄宿猶能驅動術法,抑或精魅們察覺到控制的力道削弱,盤據整座穴頂的綠光精魅正蠢蠢欲動,嘶鳴聲大作。

  先是兩、三只朝她飛下,在她面上七竅處徘徊,似想方設法又像等待時機,等著從她的眼耳口鼻鑽進精魅以奪取人的精力、血氣為食,她血氣著實太香,即使被天狐沾染,仍舊掩蓋不盡。

  此時控制精魅的黑剎之氣被白凜困住,洞中無大王,精魅們自然群起作祟。

  少少幾只的反動引來更多覬覦,越來越多的綠光往她俯衝下來,她能感覺到它們在膚上爭先恐後游移,螢綠火光將她七竅完全遮掩。

  不能護自己,如何護他?

  秋篤靜,你不能護好自己,還談什麼雄心壯志說要替他出氣?幫他揍玄宿?他將玄宿真元誘入,困於身中,而他的內丹在你體內,你能怎麼做?

  能做什麼?

  你說要與我交融一起,雙修共享。可惜了,我這身子已然交出,早有人交融進來,輪不到你

  與他交融的,是她;雙修共享的,也是她。

  雙修中的兩個元靈、兩具肉身,彼此化入,白凜是她,她是白凜。

  他拿命打造出她這個專屬於他的「爐鼎」,他們氣血相融相通,他能渡取她的血氣滋養己身,她就能驅動他的內丹、他的術法!

  心一定,定下便如千年巨錨直落深海。

  念一動,動念就似萬年封印驟然盡去。

  心定念動間,丹田有火騰起,天狐內丹引得她氣血澎湃,手背上的巫族入符彷佛得到灌注,一掃暗淡,激出耀眼燦光。

  喉中猛地滾出一聲嗄喝,她發現身軀能動了,玄宿的術法被她自解開來。

  體內的能與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增長,火一遍遍燎原而來,她並不陌生,這情況跟上一回遭黑衣客偷襲,她誤打誤撞間、大舉「化煉」十來只精魅時的感覺甚像,只是這一次將更為壯觀。

  這一次,她不僅是有巫族圖符作為護守的秋篤靜,不僅是半巫半仙體、氣血飽滿的絕美「爐鼎」,她不僅是「第一女鐵捕」、「鐵血小教頭」,她更是堂堂的九尾雪天狐大人!

  七竅射出燦光,在她臉膚上游移的精魅連嘶叫聲都不及發出,盡數化無。

  體內的火確實灼熱,但她能承受,只是能與量越來越大,必須釋放。

  她釋出,天狐的內丹聽她驅使,亦為她引領,彷佛彷佛是巨大樹心中那些時光,男人領著她雙修,兩具身子化作一個,兩顆心重迭相印。

  她從地上爬起,摸索著握住男人偏涼的雙手,她找到兩人共修時一向的姿態。

  她面對他,跨坐在他盤起的大腿上,他的五官仍緊繃扭曲,她捧起他的臉,將額抵在他白皙滲汗的額頭上。

  白凜——

  她並未出聲,那喚聲從心而發,從她的神識傳向他。

  男人沒有響應任何聲音,卻極費力地掀開那兩排墨羽長睫,他漂亮的黑藍瞳色依舊,但目底已現血痕,是頑強欲困住黑剎真元所造成的。

  她七竅再爆明光,道道似箭,射進他的眼耳鼻口之中。

  心火盛燦,身火如炎似漿,火將他們倆團團包裹,滾過他們發上、膚上、衣上,無一處不在火裡,但火勢大盛卻越發清涼凜冽,一掃渾沌污邪!

  一場浩然大火,秋篤靜實不曉得自己喚出什麼,一切的一切全順心而為。

  究竟是天狐內丹驅使她,還是她驅使了內丹,也不重要了。

  就讓大火燒起,讓紅火吞噬那無數邪魅,還天地人間一場靜和清淨

  轟——轟——轟——

  紅火騰燒到最烈、最熾之時,紅光將轉藍火。

  他看到她掀起的那場燦紅烈焰變作青藍,明明是驚天撼地的一片火海,竟像沙漠上一望無際的海市蜃樓,青火跳動,舞得似精如魅,把盤據周遭的所有邪穢全都吞食了、化煉了。

  好大的胃口,多美的紅光與青焰。一向高傲的他竟也瞬間心折。

  白凜——

  聽到那叫喚,女人喚著他,他臣服般掀開雙眼。

  從來,他沒對誰臣服過。當年道行淺薄,玄宿以強大術法迫他,亦沒能讓他認輸服軟,但女人的喚聲直直鑽進他魂裡,觸動了他一直深埋的、也許連自己亦不知的某根心弦,他沒來由發著軟,乖乖循那聲音望向她。

  他迎她入內,放縱她梭巡,他不需再困住黑剎真元,他知她會為他拔除。

  狂火大起,一把虛空襲來的大風將火勢吹得更猛。

  火中,風裡,他身為戰場與牢籠的軀殼彷佛鼓脹再鼓脹,五髒六腑皆被撐至極限似,他感到劇痛,但知自己定能忍過。定能。

  於是黑氣開始在體內瓦解,於是試圖奪舍的真元終於繃至爆裂!

  轟——砰!

  他像也爆裂了,原是渾噩不明的情與思,原是懵懂無知的欲與念,他茫茫然,迷惘在自身的心牢裡,豈知這轟然一記,震得昏天黑地,劈破了牢籠,亦震得一湖心鏡雲開月明。

  很痛。肉身的痛楚無限擴大。他卻想恣意暢笑。

  捧他面頰的手勁堅定,掌心熱燙,他摸到她,纏上她的臂膀和雙肩,再繼續摸索啊摸索,最後十指牢牢落在她柔韌纖細的腰間。

  猛地用力,他摟她入懷緊緊貼靠,俊顏埋在她肩處咻咻喘息在青焰大縱橫掃中,他以她飽美的身香來慰藉正承受劇痛的血肉。

  再痛,依然想笑,歡快騰悅,如此妙不可言。

  秋篤靜倏地驚醒,習武多年,甫一張眼便繃緊肌理,身軀已作守勢。

  她這一動,厚厚掩了她半身的赤沙子逖啦啦如瀑泄落,天光燦爛,刺得她險些睜不開眼哪兒還有地底洞穴?

  啊!她記起了,在昏厥的前一刻,她確確實實聽到沙泄聲響,整座洞穴轟隆隆作響,沙子從上往下不斷泄流還聽到精魅一陣陣、一波波的嘶叫,被大火炙透、烤焦、燒毀的痛鳴。

  不是單純的「化煉」,是完全滅絕,斬草除根。

  只是她沒能明白,地底洞穴傾覆後,為何人沒遭掩埋?

  放眼環觀,圈圍赤沙地的奇石全都消失,她浮出沙地,與她同在洞內、遭奪舍的那些人亦四散橫倒,連身罩猩紅披風的教主大人也倒在不遠處。

  也許地底洞穴僅是玄宿所造的結界幻境,根本未曾存在?

  尚未想出個所以然,有關洞穴虛實與否的事已被她拋得遠遠,因雙眸再如何張望,怎麼都尋不到那抹雪白玉身!

  被埋住了嗎?!

  他他是抱著她的,抱得很緊、很緊,不可能不見啊!

  氣息急促,背脊發涼,她開始往沙裡挖。

  挖沒幾下,竟看到一截白袖,嚇得她趕緊跪坐起來拚命撥開沙子。

  他就躺在那兒,躺在被她撥出的小小沙坑裡,絕美的俊龐五官舒和,彷佛睡得極好,薄唇竟噙著淡淡歡弧氣是徐緩綿長的,靜謐謐,幽幽然,在他胸房裡淺淺鼓伏,哪裡像她,被驚過一回又一回,渾沉且急促。

  像老早察覺她在看他似,那雙狐狸美目無奈般眨了眨,最終只得慵懶掀開。

  「難得做一回沙浴,暖暖的頗舒服,你倒搶著醒來。」

  秋篤靜緊繃的身子陡然一松,跌坐在自個兒腳跟上。

  她怔怔望他,一時間無語。

  被困地底洞穴時,只想著要度過眼前難關才行。遍尋不到他時,也只想著要將他找到才可然後,忽然間,大事底定了——

  此時他笑笑對著她,她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怎麼了?」白凜見她不語,終於撐身坐起。

  他這一動,雪發與白袍從赤沙中拖帶而出,沙似赤金粉,襯得他一身玉雪當真無與倫比的好看。

  秋篤靜依舊怔怔望著,她是看他沒錯,卻似有若無般避開他的眼。

  「我那場那場大火我不明白」

  「狐火。」白凜淡淡道。

  聞言,她螓首飛快一抬,與他四目交接,懵了會兒才尋回聲音——

  「狐火巫族記事的冊子裡寫過,太婆們也提過九尾天狐若然震怒,九尾尾端與口中會迸出火光,怒火越熾的、道行越高的,迸發的火就越狂大驚人

  能燒滅所有觸怒它的人與物。」

  「巫族老太婆們野蠻歸野蠻,記事入冊倒也翔實。」

  他飛眉挑眼的模樣令她心裡一咯噔。

  很熟悉的嘲弄姿態,不是冰冷面無表情,但又不完全是以前那種倨傲、唯我獨尊的神氣,隱約多了點什麼,是柔軟而歡悅的,在他漂亮瞳底閃動,閃得她心裡直鬧,遂又調開眸線不敢多看。

  「太婆們才才不野蠻,你不要胡亂編派。」

  盡管對巫族老虔婆們尚有滿肚子惡言欲傾巢而出,白凜此刻倒聰明地閉嘴不提,但少不了是要哼個一聲、兩聲。

  秋篤靜又有些怔然,彷佛好長一段時候沒聽他那樣淡淡然卻能強烈表達內心不以為然的輕哼。彷佛最初識得的那個白凜,他真又回來了。

  眸略略泛潮,心像也濕潤潤的,她甩甩頭努力寧定。

  白凜皺了皺俊鼻,看她此時忙著往沙裡掏尋,大致猜到她所尋何物,雪袖倏地一翻,一把銀亮長劍憑空現出,鞘身上還沾了點赤沙。

  「尋它嗎?」

  「咦?嗯多謝。」秋篤靜從他手中接下淬霜劍,臉一直低低的。

  白凜盯著她的頭頂心和秀額,覺得怪,覺得有些不是滋味,卻也想起她爬上他的身,捧他雙頰,將額緊抵著他時的感覺她渾身都是亮的,光束射進他七竅中,也射進他心魂裡,像萬丈天光落入老松林,迷霧盡去。

  「你竟能喚出我的狐火。」他語調若嘆若贊,極滿意似哼道:「神妙啊。我和你的雙修果然驚世絕倫、不同凡響。」

  被赤沙掩蓋時,他摟她在懷,醒著也懶得挪動半分,面上盡管笑得清淡,心緒卻起伏激切,一想到她是他的,秋篤靜是白凜的,便覺心間蝶舞,妙不可言。

  秋篤靜腦子很亂,有太多疑問需弄清。

  她握緊長劍,勉強想從一團紊亂中尋出一個起頭,不遠處卻傳來一陣殺聲囂騰、刀劍相交之聲。

  她大驚,提劍就要起身,一旁的男人倒慢條斯理拂開長發。

  「中原武林盟率各路援手圍攻「拜火教」,直搗黃龍,而教主遲遲未能現身,「拜火教」已被打得潰不成軍。」

  她倏地瞠眸。「你怎知道?」

  他哼聲。「我自然知道。」他虛元完整重建,真元持續飽美,派個幻身出去晃幾圈、觀察情勢,何難之有?

  秋篤靜知道自己問了蠢問題。他誰?他是九尾雪天狐大人,能誘狐又坑人,伎倆是一等一的好,他當然什麼事都知道。

  「玄宿他、他總之,你沒事吧?」咬咬唇,正覺自個兒可能又問了蠢事,眼前的天狐大人竟撇了撇嘴,表情有些靦眺。

  他搖頭,緩緩搖動,發絲柔曳。「你那樣做,那麼拚命,將我體內的黑剎真元拔除燒毀,燒得連灰都不剩,我唔,我自然沒事。那你你在流血?!」

  話一出,他美目厲瞠,探袖欲抓她入懷。

  沒想到啊,真真沒想到,他吃了一記「鐵捕小教頭」的反擒拿。

  秋篤靜同樣沒料到會這麼對他。

  心裡甚亂,鬧得厲害,只覺不能跟他太親近,若又貼近他、嗅到他凜冽身香,腦袋瓜定要加倍的亂沒法子啊,她總是受他牽引,太容易沉溺。

  所以他探手來抓,她本能反擊,他根本預料不到她會格擋閃避,還避得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他一抓未中,腕部穴位還被她倏地發勁彈麻,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她是在躲他、拒他。

  「你干什麼?」優美嗓聲陡沉,頗有山雨欲來之味。

  秋篤靜倔強搖搖頭,心髒咚咚跳,其實也被剛才的短兵相接嚇了一跳。她算是對他動粗嗎?

  「你耳後有血滲出。」語調太平靜,教人心顫。

  「沒事不疼。」她伸手去摸左耳微灼之處,也不知怎麼受傷的,像遭狂風沙浪掃出的血痕,真的僅是芝麻綠豆的小傷,血絲被她隨意一拭也就止了。

  「過來。我瞧瞧。」

  「不用的!」她飛快拒絕,見他起身,她竟立即退離兩步。

  白凜立定不動,俊美面容繃凜,透白臉色靜靜籠上什麼,顯得_寂陰黑。

  「你這是干什麼?」問得極緩,氣凝於話中。

  「我沒有」她在心虛又氣虛些什麼?在外行走就錚錚鐵血,怎麼對上他就顯擺不出?!深吸一口氣,她重振心魂。「你既沒事,那很好。我得去幫武林盟的人,先領他們過來此處,擒賊先擒王啊,「拜火教」教主落進武林盟手中,這場亂事才能早一步底定,免得更多傷亡。還有這些遭玄宿驅使的人,定有不少是武林盟的人,我得去喚人過來幫忙。」一頓。「你先避開吧,等會兒可能會來很多人。」

  她這是不想他見人了?

  白凜長身玉立,雙目幾將她瞪穿。

  但她絲毫感受不到他排山倒海的怒濤似,旋身便去,非常之瀟灑,絕妙的輕身功夫讓她足下僅在中途一次借力,呼息間已躍上赤岩巨壁。

  甫經歷生死關頭,兩人患難之後應該更不一樣,何況他真被她召出的狐火燒了個醍醐灌頂、一片澄明,終還他一個原來的自己,好多話要同她說,好多事想跟她做,她無法意會就算了,還不領情!

  她不讓他碰!

  不讓他碰就算了,她竟還打他?!

  闊袖中的五指握緊再放松,甩了甩,才將被彈麻的腕部穴位衝開血氣。只是左胸像也中招,刺麻得很,氣息全堵在一塊兒似,怎麼都衝不開。

  要他回避嗎?

  他偏就不避!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7 10:07 PM

第二章

  離開邪教禁地不過須臾,秋篤靜已察覺出白凜尾隨其後。

  他不是亦步亦趨緊緊跟著,而是忽遠忽近隔著一小段距離,幾次她轉身或側首與斜裡衝來的教眾們交手時,都能瞥見他的身影。

  他像似看顧她,又像跟她賭氣,要他暫且避開,他偏要大剌剌現身。

  幾名教徒八成見他「弱不禁風」,齊齊掄刀圍上,連摸上他袖角都不能夠,已被他懶懶揮了兩指全數打趴。

  秋篤靜壓下本要衝喉而出提點他留意的叫聲,又一次覺得自個兒蠢。

  他瞧見她在看他了,嘴角勾動,舉步便想朝她靠近。

  她很快收回眸光,垂首撇開臉,往武林盟援軍集結的所在奔去。

  她自然沒能「欣賞」到天狐大人白俊面龐瞬間臭黑的變臉絕技。

  而武林盟這一邊,此次分作四路圍攻「拜火教」,主要仍聽從「玉笛公子」李修容號令。

  不少武林盟的人已識得峰下城的秋小教頭,一得到她實時帶來的消息,有人接手趕去回報李修容,另有不少人則隨她往教中禁地趕去,尤其是那些尚未尋回自家子弟的武林世家和各大幫派們。

  秋篤靜領人躍下赤岩巨壁,重新返回那片赤沙地。

  有幾個遭奪舍而成玄宿使徒的年輕男女已踭目醒來,恍惚晃著身子坐在沙地中,猶然一副迷蒙渾噩的神色。

  就跟上回欲過十裡山、在林子裡遇襲的狀況一般模樣,隨她過來的眾人急切驚呼,不是喊自家親手足,就是喊師弟師妹、師姊師哥她幫忙眾人,忙了好一陣才留意到那抹雪玉長身立在巨壁形成的陰影下。

  她無須抬眼確認,也知他定然盯著她瞧。

  然而眼下不是一個能好好談話的時機,她沒辦法想。

  只是該做的事一件件來到眼前,她憑本能將之做好而已。

  多年在黑白兩道走闖,與武林盟的人打交道於她來說絲毫不難,該如何應對她能掌握,就是心浮浮的,神思在那場狐火狂騰後,其實一直未定。

  之後不久,李修容聞訊趕至,身後亦跟來其它前來尋人的武林人士。

  教主大人如此這般輕易被逮,李修容與一干殺上「拜火教」的各幫各派好手見狀,竟還怔愣了好一會兒。

  秋篤靜自然避不過李修容的詢問,遂將暗訪邪教禁地、覷見教主進入地底洞穴之事約略道出,亦把洞穴中所見景像仔細描述,卻是掠過玄宿操弄與精魅奪舍的事未提,只道教主在禁地中使邪法,卻遭反噬走火入魔,才導致洞穴沙泄。

  至於因何所有人得以全身而退,未被赤沙吞掩秋篤靜推說不知。

  老實說,她確實不知。

  結界幻境有時太過真實,根本難分,何況是大魔擺弄出來的一方禁地。

  當時白凜能在那裡再造另一個結界,任由她的神識入內還不被玄宿發現,如今想來,他也強得過分了些。

  「那當真辛苦秋姑娘了。西邊域外的邪教作亂,原也沒峰下城什麼事,咱們中原武林盟先攪擾了姑娘不說,還讓你奔波來此,如此行險。」

  「我承諾過的,能幫上忙,定全力以赴。」

  大恩不言謝。李修容深深看她,淺笑清雅。

  一場亂事方歇,他兩邊鬢發微紊,一襲長袍倒是干淨,儒雅俊逸未減半分。

  李修容目光忽挪,往她身後看去,頷了頷首算是招呼。

  秋篤靜見狀跟著回眸,才發現白凜不知何時已離開那片巨壁陰影靠了過來。

  他懶得理其它人,一上來就握住秋篤靜的臂膀,不容她再次閃躲,決定單方面結束這場莫名其妙的漠視。

  秋篤靜不想跟他在人前拉拉扯扯,只好被他拖走,一路避進赤岩巨石林內。

  「你干什麼?」語氣聽得出疲憊,她微微掙扎,不想被他握住。

  「那你又是干什麼?!」質問的口氣毫不虛軟,還挺惡霸的。

  她掙扎的舉動徹底惹惱美狐大人,再如何高高在上、自視甚高,都可能使出下九流的招數下一瞬,她身子僵住,竟遭定身!

  「白凜,你、你」僵立,她驚得舌頭都不索利,眸珠亂滾。

  「哼!」臉色陰狠。

  他狠狠捧著她的臉,狠狠撩開她蕩在身前的發絲,再狠狠唔,好吧,是既重又濕熱地親吻她耳後。

  先是微微刺麻,一下子就暖燙起來。秋篤靜驀地明白過來,他是在察看她耳後那道滲血小傷,還動用靈能替她舔愈。

  方寸潮起浪湧,總無法平靜面對他的親近。

  當他的唇移到她的嘴角,她低聲一嘆。「你不能這樣」

  「靜兒,是你想,我才能這樣。」他輕語,垂斂的目底漾開笑意。

  她聞言一愣,頓時醒悟。

  她都能驅動他的天狐狐火,難道還解不開這定身術?

  意念一起,她練功行氣般驅使血氣,果然丹田發熱,內丹靈能回應意念,她確實自解開來,但唇也被結實吻住。

  他甚少這樣吻她。

  除了遭偷襲重創、虛元破碎那次,他呼救般撲向她汲取生氣,以及後來幾次雙修,他依循氣血流向將精力反哺給她時,他才會主動銜住她的嘴唔,所以仔細想想,並非「甚少」啊,這是他頭一次亂七八糟親她,也不知為了什麼?

  定身咒自解開了,她雙膝微軟,整個人靠進他懷裡,手裡淬霜劍險些落地。

  「孺子可教也。」白凜哼哼兩聲,聲音聽起來比方才松快許多,像是誇她領悟力高,又像說她終於知道乖乖偎過來。

  只是下一刻秋篤靜清醒了些,甩甩頭想自個兒站穩,惹得他又一臉不豫。

  「你還有什麼事?若無,武林盟那邊需要人手,我想過去幫——」

  「透過玄宿真元,我已知紅繯在何處。」

  他突如其來的話令秋篤靜止了言語。

  她耳膜鼓動,被那一字字擂到生疼,又似無形塊壘往心底堆棧,直滿到喉頭,噎得她呼吸艱難,而每絲每縷過喉入肺的氣,都像沾了血絲。

  「你要去尋她?」

  「我當然要去找她,非找到她不可。」

  竟又想笑,好古怪。秋篤靜模糊想著,若此時大笑,大抵會笑到流淚,可仰首哈哈大笑,眸中卻流出兩行淚來。

  這真醜啊,一點也不鐵血瀟灑,她不要。

  「那你去找她吧。」將話道出,才覺唇咬得疼了。她撇開頭。

  「我很快就回,你暫且跟武林盟的人在一塊兒,別胡跑,也別搭理任何人,尤其是李修容,離他遠些。你等著,我辦完事帶你回去,我們一塊兒走。」提及「玉笛公子」,不自覺眯起狐狸美目。

  他話裡盡是矛盾,留她下來卻不許她理誰,他還要帶著紅繯回來找她秋篤靜揉揉眼、揉揉額,腦子更亂,心頭更堵。

  她低頭不語,怕真會笑著哭出來,悄悄握緊手中長劍,鞘身上的刻紋都已陷進掌心裡。

  白凜見她又一副閃避姿態,突然火大,闊袖一甩衝著她噴火——

  「等我回來,我給你一個交代不!是你要給我一個交代!」

  從沒低頭服輸過的天狐大人有種說不出的挫敗感,不太懂得如何處理,更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裡,總之是高傲蠻橫慣了,撂下話,他目光深深似帶戾氣,都要把人瞪穿,但挨瞪的人兒不痛不癢般,只低聲道——

  「你快去吧。」

  「哼!」

  待秋篤靜深吸口氣側眸去看,冷冷哼聲哼得既重又響的男人已虛空不見,巨石林中徒留她一人。

  天光猶盛,赤岩巨石的向陽面光明燦亮,她避在陰影裡,覺得心像也落在晦暗的那一面,潮濕渾重,沉得令她有些扛不住

  赤狐少女跟在他身畔六個年頭,他怎是不想她?

  自她離開,他是日日夜夜、無時無刻不在想,當真刻骨銘心、思卿不忘啊!

  要尋到她。非再見不可。

  他念她念得心都揪緊啊!

  「玄宿在你身上入魂,入他自個兒的一小縷真元,又將你圈養著,瞧來,他待你是用了心這對他來說,十分難得了,你也不冤。」

  他在玄宿的真元中看到這座地底洞穴,較「拜火教」禁地的那一座要來得小,卻更為精致。這座洞穴在「拜火教」向西四百裡外的赤漠中,是真實存在的,而非禁地裡那一方結界幻境。

  白凜以為,玄宿將紅繯藏身於此,這座赤漠洞穴與他位在凜然峰上的巨大樹心,其實有異曲同工之處,同是他們閉關修煉的秘地,除了極看重的「爐鼎」,誰都不允侵入。

  而主子真元破滅,魂飛魄散,身為「爐鼎」自有感應,不可能不知。

  當他踏進洞穴內,挪騰步伐徐徐朝那紅衫姑娘走去時,後者已伏下身子,匍匐於地的姿態曼妙無比,完全臣服於他。

  「主人您從此是紅繯唯一的主子,紅繯再也不離開您。」嗓聲千般綿柔、萬般嬌嫩,說能教人酥心軟骨都不為過。

  白凜俊面泛紅光,雙目更興奮得閃閃發亮,很溫柔道——

  「你離開我時,十二萬分不舍般地斷了我一綹雪發噢,你真把那綹發制成流蘇綴子系在腰間了呀」目光落在赤狐少女細腰上,那兒綴著一綹天狐雪毛,即便離了真身血肉,毛色仍生動爍輝。

  他語調更柔三分。「別低著頭,把臉抬起。」

  少女巧肩微動,乖巧聽話地抬高麗顏,眸中柔波流轉,神態楚楚可憐,怕是再鐵的心都要溶作岩漿,聖人見了都得春心大發。

  「公子主人」粉淚盈睫,美不勝收。

  白凜看著,目不轉睛看著,然後咧嘴燦笑了——

  「好紅繯,我得用心斟酌,仔細思量,該怎麼回報你才夠誠意啊。」

  伏在地上的赤狐少女跟著笑,顫抖抖笑,淚落得極凶,卻不敢不笑

  白凜離開後,秋篤靜全副心神用在幫忙照料那些遭劫後、甫轉醒的人身上。

  她習巫習了個半吊子,但與天狐雙修後,尤其體內有千年內丹護守,使得她半巫半仙的血氣大發揮,靈能不自覺間變強,竟輕易以肉眼就能判斷一個人的內在神識「干不干淨」、有無「被祟」。

  此次尋回的二、三十名武林世家子弟,她暗暗「巡視」過,全被那一場狐火淨化徹底。

  心魂確實無恙了,只待神識緩緩回復,至於那些人會不會記得遭奪舍、受驅使時的所作所為她不曉得,卻希望他們永不要記起,能忘得一干二淨最好。

  接下來就是中原武林盟與「拜火教」之間的江湖恩怨,與她這個峰下城小小女鐵捕沒干系了。

  她在「拜火教」的赤岩巨壁上與眾人圍著火堆度過一夜後,隔日天未透亮,她已向李修容以及武林盟裡交好的幾位人士告別,帶著他們為她備上的一匹駿馬、干糧和飲水,往東踏上返回峰下城的路。

  像是許久未曾縱馬飛蹄。

  她策馬馳進一望無際的漠地,憑借上回被帶著馭風飛行而強記下來的路線,在這一天火紅落日即將被遠方那道平直地線吞沒前,她找到一處小小綠洲地扎營歇息,真的是很小一方,繞綠洲的邊緣走,不出百步就能走完。

  但畢竟是一口沙地活泉,足能養出幾株帶葉的沙棗和胡楊。

  她牽馬飲水,摘了不少綠洲上能尋到的小果物喂馬,之後又將系繩放得長長的,讓馬匹能在一個較大的範圍內自在覓食。

  照顧好座騎之後,她才開始安置自己。

  不覺多餓,僅啃了幾口干糧,吃點稱不上美味的果子,再喝過水也就足夠。

  傍晚一過,四周驟寒。

  風不是太強,卻能在發上、面上吹出一層冷霜。

  幸得她早拾來一大堆干木枝,也收集不少枯葉,在隱隱有雪花飄落的寒夜裡,為自己燃起一團暖火。

  趁著暖和就該歇息,免得火堆熄滅,寒意再起。於是用泉水淨過臉龐、頸子,洗淨手腳後,她重新穿戴保暖,在溫暖火邊躺落下來。

  躺下,以為合睫便能睡去,無奈卻是清醒無眠。

  她模糊想著,多得武林盟的人設想周到,讓她身下不僅有酕子能鋪開,身上還能蓋著一張厚毯子取暖又想著,待返回峰下城銷了假,姨爹、老好人縣太爺以及文膽師爺,應都回來了才是。

  姨爹定會問起武林盟之事,她得想想該怎麼答話,唔,肯定也會問到她與九尾雪天狐之間的牽扯,她避不開、躲不了啊。

  幽然嘆息,一張眸便是滿天星鬥,墨色帶寶藍的穹蒼令她想起白凜深邃漂亮的黑藍眼仁兒。然,一旦閉眸閉眸還是無法睡下,腦中翻飛的盡是地底洞穴中一幕幕的景像、一句句的對話聲響!

  我要紅繯。她在哪裡?

  我要她回來,我必須得回她。

  你問我要紅繯,不如就拿你的「爐鼎」來換用她來換紅繯,你我都不虧。

  如何?

  你要她,請便。

  最後一句掠上心頭時,她驟然睜眼,躺平的身子如被赤沙毒蠍螫中一般,猛地彈坐起來!

  她氣息沉濃,冷霜寒夜中,額上竟滲細汗!

  事情從發生到現下,她以為太亂無法想,其實是刻意不去想、不願想。

  她讓自己忙碌,於是幫了武林盟不少忙。

  她身旁一直有人,所以被分走太多思緒。

  然而來到此時此刻,她不能縱馬快意奔馳,是該靜靜安置下來,才發覺欲靜不能靜,因懸在心上的那個結,令她不能安生。

  再深深吸入一口沁寒夜風穩下心緒。

  靜坐片刻,她手搗在臍下,天狐內丹的金芒透出膚底。

  她手緩緩往上移動,那潤潤金光受她擺布亦跟隨往上,最後從喉中輕輕嘔出,躍到她掌心裡。

  自上回在樹心裡雙修十個日夜後,內丹與她的連結增強,她是不意間發現原來能這樣喚出,把玩在手,彷佛它真是她的真元。

  而今,她無意間驅動狐火。

  那是天狐最強的術法,這說明她與白凜之間的牽連已極深,不僅氣血相融

  有沒有可能天狐內丹若碎,她的命也將走至盡頭?

  但他想要的一直就是紅繯,最後卻跟她糾纏在一塊兒,該怎麼解?

  微微收攏五指感受內丹潤輝的暖意,她一手揉揉眉間,應要困了、乏了,不該胡思亂想的。她早該睡下,明兒個大早還得繼續趕路。

  正打算重新躺落,強迫自己入眠,擱在眉處的手甫一拿開,她氣息瞬間凝住。

  一雙略大、骨骼勻稱好看的男性裸足進入她此時輕斂的眼界裡。

  她盯住不動,手中內丹八成感應到正主兒駕臨,金暈一波波舞動,發出的光與燃得正熾的火堆有得比。

  回過神,她倏地揚首,與居高臨下眯瞪她的狐狸美目對個正著!

  「雖然我不愛你跟武林盟的人一塊兒混,但你半聲不吭獨自一人跑了,我更不愛。」雪發在夜下張揚,明擺著就是不痛快。

  夜中尋至的男人繼續叨念——

  「那時「拜火教」大勢已去,武林盟制住內外,你待在那兒安全不是說好要等我?你這樣偷跑真的很不好、很不對。你知不知道,我回去找你找不到,李修容那家伙竟用一副可憐眼光看我,問我怎會不曉得你的去向」哼哼兩聲。「我怎是不曉得?天狐內丹在你這兒,我只要縱開神識觀巡,上天入地都能尋到你。但話說回來,你怎麼可以讓我撲空?還被人笑?不知情的人說不定會以為咱倆感情不好。」

  被自個兒狐火狠狠燒過的天狐大人,話變多了。

  秋篤靜被念到有些犯懵,雙眸眨眨,再眨了眨。

  那他們倆感情算好嗎?

  「你有什麼話說?」白凜干脆席地而坐,還蹭去搶坐酕子,硬要坐得近近的。

  身子略繃緊,喉頭亦繃,她試了試終於問出:「打一開始,你就知道禁地洞穴裡有古怪,設了陷阱等你自投羅網,是嗎?」

  「竟學會以問制問轉移話題?」白凜雙目眯得更細長,眼尾一蕩,似笑非笑。

  他頓了頓,清傲地略揚美顎。「當日那一葉綠光精魅,在釋回之前我對它下了反動咒,更在咒上吟入我的神氣。既是反動,就要它過家門不入,那葉精魅竄回赤沙禁地時按理不該停落,然而它不僅落下,還順利入內,說明赤沙底下不單是座巢穴,更是一座陷阱,而且等的就是我。」

  所以無論反動咒有多強,只要帶有他的氣息,赤沙地底下的結界永遠大開。

  秋篤靜唇微啟,喉發堵,勉強蹭出聲音。「為什麼事先不告訴我?」

  俊顏又淡淡現出從容神秘的神氣。

  他一手撩開長發,屈臂支著頭,從五指指縫溜垂而下的雪絲輕輕蕩著。

  「那是玄宿為我設下的牢籠。」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她再問。

  他微地勾唇。「玄宿說他續命而生,歷經幾百年前那場大戰,其實他真身早灰飛煙滅,剩的也僅是一縷真元,若論天元神透,說不准還比不上你巫族身為族首的老虔唔,大太婆」撇開臉假咳兩聲——

  「但玄宿殘存的真元所選中的那片赤沙大漠,靈能極其旺盛,恰成他重煉之處,才使得「拜火教」後來盡入他掌握,甚至危及整個中原武林。我必須與他有個了斷,不單是為了我跟他的恩怨牽扯,更要緊的是我占住的那片大地。」

  他笑,五指將發往後梳扒,露出與月爭輝的整張玉面。

  「我要沒擋住,西南大地與凜然峰全淪為玄宿囊中物,你巫族村與峰下城也要遭殃。唉,想想我這情操還真不是尋常般偉大。」

  還指責她以問制問轉移話題?他左彎右拐、東拉西扯,根本答都沒答!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她聲線陡揚,雙眸直勾勾。

  心底模糊有個想法,深想了可能會很痛,但總比模棱兩可來得好吧?

  白凜突然沉默,像被她硬聲硬氣的語調問住。

  他隨即笑笑,重振旗鼓又想粉飾太平似,卻被秋篤靜搶了話,問——

  「你覺我若事先得知,明白踏進地底洞穴將落入陷阱,事到臨頭可能就喚不出狐火了是嗎?」

  他身板緩緩挺直,目光如炬,淡然的輕弧一直噙在唇邊。

  「我確實需要你喚出狐火,但我沒料到,你真辦到了。」嗓音若嘆,挾著一種清風明月般的溫柔,這是以前的他不曾、不會亦不懂得如何流露的東西。

  秋篤靜咽了咽唾津。「我看到玄宿的真元,你想將他困住」

  「玄宿那一抹真元藏得太隱密,若不拿我當餌,他不會輕易現身。我的千年狐火能燒毀一切,滅掉在我真身裡的魔魅,但我的真元內丹又絕對不能被玄宿侵占,不能留在我體內,而沒有內丹,我喚不出狐火,一切只能看你。」他挑眉,又在睥睨誰似——

  「閉關雙修時,怎麼都教不會,連點火苗都不見你召出,沒想人一急,比小狗還能跳牆,都竄上天啦,那場狐火來得真是時候唉唉,怎麼我就這麼神機妙算,真把你算得准准的。」

  他拿小狗跟她比,其實想逗她,可惜成效不彰。

  秋篤靜瞬也不瞬的雙眸被火光和內丹潤輝一映,像彌漫水霧。

  「倘使最後我沒能喚出狐火,該當如何?你可曾想過?」

  俊龐明顯一怔,極快又寧定。

  他要是不那麼迅速從容就穩下,要是肯沉吟個一會兒、半會兒,秋篤靜還可能被他蒙混過去。

  但他明明被她問住卻還裝出一臉淡定不!或者不是裝的!他也許真覺那沒什麼,她沒喚出狐火又怎樣?不過是賠掉他一條命罷了!

  「你將玄宿誘出,困進自個兒身體裡,我要能召出狐火,一切大善。若我不能,你是打算拖住玄宿一塊兒死對不?」她恨恨質問,陡然響亮的聲音教人凜心凜意。「你那時揮袖將我的神識拋出結界,自己是沒想出來了,你不動聲色在玄宿的結界中造出自己的結界,你將那裡當作戰場、當作墳場,我說的對不?!對不嗚嗚——」

  哭音攪進話裡,一放縱真真不可收拾,忍到不能再忍的淚水瞬間漫溢,嘩啦啦地流,鼻頭一下子就紅了,非常狼狽凄慘。

  但她一雙眸子卻發了狠似瞠得圓滾滾。

  好凶。

  既明亮又迫人。

  等白凜意會過來時,才知俊臉竟心虛撇了開,可想想自個兒何等身分,怎可在她面前墮了九尾天狐的風骨?!

  他硬是轉正面對她,很義正詞嚴道——

  「我若出不了那結界中的結界,你有我的內丹真元護守,定可從那座地底幻境全身而退,我還留了那一葉精魅為你引路,你隨它走,必可脫險,不怕的。」

  原來她瞧見的那一葉綠光正是他的手筆。

  只是聽他後面所說,她心裡的難受實是一陣強過一陣,淚落得更狠,十分勉強才出得了聲——

  「我怕!當然怕!明知你拖著玄宿欲同歸於盡,你以為落你一個在那兒,我走得開、走得了嗎?!白凜,你說我倆是夫妻,要當最親密的兩個,但不是這樣的在你心裡不是啊!我嗚我很喜愛你,你明知道的,卻可以把我喜愛的人輕易帶進絕境,說棄就棄,你真的很過分啊——」

  白凜顯然沒料到情況會加劇。

  聽她說的,他越聽心越軟,但聽到最後臉色驟變,想也未想忙道——

  「是、是,你喜愛我,喜愛得不得了,很愛很愛的,我自然知道,我沒要輕易自絕,肉身不過鏡花水月,沒了就就算了,你保有我的內丹,往後找到好時機,你幫我續命不就成了?沒事沒事,不是什麼大事,你、你怎麼又這些淚是怎麼回事?別哭啊」亂七八糟安慰,結果完完全全適得其反。

  秋篤靜頰上淚水蜿蜒,顎下淚珠啪嗒啪嗒直掉。

  氣不打一處來,鬧得頭暈目眩、苦澀難當,一時間哪能自持?!

  她嗚嗚哭,格開他直想探來撫她、拉她的臂膀,衝他輕嚷——

  「什麼好時機?哪來好時機?若沒有怎辦?我又哪來的本事幫你續命?」單肩一抬,將淚擦在衣袖上,直直抽氣。「你不在了,我要是我、我沒能保住內丹,那又該該怎麼辦?!」

  「不會的不會的,我在啊!我在不是嗎?」

  白凜當真頭大如鬥,說什麼都錯。

  她哭得慘兮兮,很絕望的氣味兒,他心驚膽顫,有種被掐住喉頭、掙都掙不開的緊窒感傳遍全身。

  「靜兒,別哭,你哭得我我快不能喘氣」他一掌壓在左胸上,沉沉壓著,挺疼似,像這感覺極其詭異,陌生又隱隱熟悉。他美目微微瞠大直望著她,一向傲然淡漠的面龐竟顯得無辜無措。

  「你何必這樣?我在你心裡根本就是只是個」她忽而撇開眸,搖搖頭苦笑,淚不止。「不是的,我連你心裡都沒能進去,哪能說自己是個什麼根本什麼都不是啊!」

  「你別胡鬧!」存心要鬧到他斷氣是吧?!

  「我沒有!」

  「最好是!」

  「你拿我換紅繯!」驀地爆出一句。

  話一出,又是滿心滿嘴發苦。

  不想提這事兒,結果道行太淺,看不透,闖不過。

  「玄宿說換,你說請便。你拿我去換!你說請便!嗚嗚怎麼可以請便嘛?!嗚嗚怎麼可以?!嗚哇哇——」說到傷心處,沒有「第一女鐵捕」,沒有「鐵血小教頭」,就是個很痛、很難過,覺得自個兒遭心愛男子背棄的可憐女子。

  面對突然放聲大哭的人兒,天狐大人盡管很努力維持人身,但肉軀顫栗、心髒糾結,氣息都只出不進了。

  若他此時是真身模樣,九尾雪天狐必然已驚到炸成一大團毛球!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7 10:07 PM

第三章

  白凜不是沒領教過秋篤靜的縱聲大哭。

  當年在凜然峰上,初出茅廬的小小女捕快為救一名女娃兒險些墜崖喪命,事後,她撲進他懷裡嚇到大哭。

  她這性情,他怎會不知?

  頂著名號在外走闖,那是打落門牙和血吞,旁人一提及峰下城女鐵捕,誰都得豎起大拇指贊她幾句。

  可來到他面前,她的膽大心細、沉穩可靠全變成紅撲撲的臉,從來就很真。

  她讓他去看她的本心,笑就笑,哭就哭但此時她這種力道的哭法實在太驚心動魄,相較之下,凜然峰上的那一回實算不得什麼。

  白凜整個僵住,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心也鬧起,衝著她問——

  「我怎麼可能拿你換誰?!」

  「你說——請、便!」恨恨加重語氣。

  他閉了閉目,深吸一口氣,灼灼吐出。「在那當下,我當然說請便。」不就為了誘困玄宿,豈會真拿她交換!

  而她明明知道,卻糾結在這上頭不令他好過。

  天狐大人雖出身多情妖嬈的狐族,道行雖破千年之數,畢竟不了解女兒家。

  許多時候,明擺的事,知道歸知道,偏偏牽扯了感情,管你姑娘家多聰慧多機敏,依舊是會兩眼如盲、跟自個兒過不去。

  秋篤靜現下就陷在這般泥淖中而不自知。

  她邊哭邊說:「你死都要拖住玄宿一起,對自己說棄就棄,你說我倆已是夫妻,又何曾顧及到我的感受嗚你要紅繯,非她不可,你始終想跟她在一塊兒,我不是不知但你不能這樣過河拆橋,橋也是會難過的啊」

  「我什麼時候過河拆橋?你說話要憑良心!」

  他一個頭兩個大,折騰得俊臉都扭曲了。

  想到她丟下他獨自踏上回家的路,可憐又可恨,不禁道——

  「你不想留在赤岩巨壁那兒等我,不想我去尋紅繯,直說便是。你說了,我不可能不聽,但你不說,我怎知曉?」

  「我沒有不要你去!」秋篤靜語氣陡地激切,用力搖頭,用力反駁。「你要尋紅繯就去,我提得起、放得下,絕不阻攔。你愛去便去,我何時攔過你?我沒有。我沒有、沒有、沒有——」哭音小小泄出,她用力忍,忍到臉都透紅微紫。

  「睜眼說瞎話,你明明等等!」一抹想法如白光掠過黑壓壓的天際。白凜雙眉凜然,目珠暗顫。

  「你該不會以為以為我對紅繯」他頓時醒悟——

  「你、你真以為我瞧上那只該死的小赤狐是不?!」

  他幡然醒悟後的怒火在看到秋篤靜寂寥隱忍的委屈神態時,驟然間燒得更熾、更烈,幾成衝天雄焰,較狐火還猛三分。

  「秋篤靜,你到底把我看成什麼?!」

  實在忍不住,他引頸咆哮,聲震遍野,漠上的風頓時亂了流向,掃得小綠洲的棗樹、胡楊沙沙顫響。

  「最好我有那麼蠢、那麼沒腦,才會瞧上一頭居心叵測、無時無刻不在裝乖算計,還將我的大敵視作唯一主子的地狐!我是好咬的果子嗎?她敢給我下套子,我還不能找她了?堂堂九尾雪天狐能讓一只不成氣候的地狐侮辱了去?當然不能夠!」他罵聲連連,恨到不行似——

  「你給我等著,等好!我把紅繯帶來你面前,看你還跟不跟我鬧?」

  「我不要!」秋篤靜豁出去般泣嚷。一聽他要找紅繯來,原就翻騰的心緒更癲狂。「我不要見她,也也不要見到你!」攏在五指中的東西很順手砸過去,正中白凜胸央,是天狐珍貴的千年內丹。

  「你混、蛋——靜兒?!」

  眼前發黑,氣到發抖,無奈他後頭尚有一長串的狠罵不及祭出,因被他罵混蛋的姑娘竟驟然消失眼前!

  在靈能被逼至極限,成功代他召出狐火後,她再次令他刮目相看——無內丹護守,她竟也能驅動血氣,悧落地使出一記虛空挪移!

  他是否將她教得太好?雙修得太滋潤?

  啵!

  掌心上是緩緩舞躍的金珠子,白凜惱著、恨著、瞪著,左胸突然震出那一聲。

  依稀聽過那樣的聲響,感受過胸內掀起的悸動。

  像許久前,當她僅是個法規八年華的姑娘,他因與她交融血氣,在某個夜裡曾感應到她心上喜悅,為了那一記彷佛花開的聲音,他為她善心大發,拾回一頭奄奄一息的小赤狐。

  當他再次聽到花開聲音,是她告白後離去,他懵懂迷惑在松林間獨思那一次,他滿腦子是她,嘴裡、心裡皆是古怪甘甜,尚不及深想,已被赤狐乘虛而入,虛元重創,盡碎在那一役中。

  然後他忘記那聲音,直到現下,他想著她哭得好慘的臉,想她委屈又倔強的淚眸,想她對他的誤解,是發醋了呢

  啦——啦——啦——

  那朵種在他心田最最角落的花,所有狐族男女們都不知開過幾百、幾千回的花,他這個千歲以上的「老狐男」終於趕上一回,不再一瓣一瓣慢慢地、懵懂地撐開,而是一口氣將含苞待放的香瓣全都錠放。

  他的鐵樹情花,開得燦爛輝煌。

  向西約莫一個時辰的腳程距離,秋篤靜虛空現身在夜月下。

  跌坐在沙地裡,她愣住好半晌,淚都忘記掉了。

  她看到三棵以怪異姿態交纏橫倒的胡楊枯木,認出這所在是她白日在抵達綠洲前,曾下馬解手、並稍作休息之處。

  她又怔住,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她真是挪移了。

  嚷著不見那少女,不要見到他意念在激切間驅動,她沒本事做長距離的挪移,結果把自己帶回白日走過的路途上。

  這都成什麼樣兒?貨真價實的凡人一名,半巫半仙體,入了千年天狐的血氣,以肉身涵養金丹,又與天狐雙修共享她都成什麼模樣了?

  訝然、自嘲、苦笑。彷佛也只能這樣。

  狂鬧的心在漠上寒夜裡漸漸穩落,月光很好,照拂她一身清輝。

  這時寧定下來,她喉兒仍輕輕哽咽,斷斷續續抽氣。

  回想適才哭著鬧著,像個要不到糖吃的娃兒似,她都想重重敲自個兒腦袋瓜幾記。都這麼大歲數,過了年就二十有三,鬧騰起來依舊沒分寸。

  大哭過後,胸中像輕了些,身子不知因何倒覺沉重。

  她有些力氣耗盡的感覺,想著,就窩在枯木形成的避風處過一夜吧。

  她不覺現下的她還有能耐再做一次虛空挪移,剛才根本誤打誤撞,真要她做,都不知該從何處提氣。

  靠在最粗的那段胡楊枯木上,她用掌根胡亂揉過眸眶,忽而動作一頓,她望著手心,終於想起她情急憤然時將何物砸出去

  真糟有些悔了啊。

  後悔不該用那麼粗魯的手法歸還內丹。

  但內丹是該物歸原主的,應該那麼做才對。

  他雲淡風輕笑諾,說是拿千年內丹聘她,到底不能明白「夫妻」二字的涵義,那顆收著他的命的金珠,她是不敢要,也要不起了。

  再有,還道什麼提得起、放得下?她真真高看了自己。

  他一說要帶紅繯過來,她就疼到頂不住,還逃跑了,當真出息。

  只是他像惱恨至極,氣急敗壞罵了許多,瞪著她直念他對赤狐少女,並非她以為的那樣嗎?但,他確實很在意、很在意,執念不斷,不是嗎?

  她哭累了,腦子不好使,睡意終於來訪。

  先睡會兒吧,醒來還得趕路回去,馬匹和劍器都留在小綠洲那兒,總得去取。

  也許他會留在那裡,明兒個若見著唉,她會努力不哭,也不逃。

  醒來,天光竟已大亮,她被日陽熱力曬醒。

  眼皮特別沉重,得靠自個兒意志撐持才能清醒。

  身子亦沉,才使了不過一刻鐘的輕功,就覺體內氣滯,雙腿綁了重錨似。

  費力往小綠洲趕回,她渴到整張臉都埋入水裡,咕嚕咕嚕大喝過後,伏在泉池畔邊像睡著了,實也無力去想白凜去哪兒?還在不在?

  馬匹和行囊都在原處,她精神稍覺恢復後,起身裝滿兩只羊皮囊的清水,提劍上馬,再次啟程往東邊走。

  估計不出三日就能回峰下城,她想快馬加鞭,但身子很是不對,不配合啊。

  不像生病,就是沉。很沉。

  倒不知自個兒變得這麼嬌貴,身子竟沉到險些摔馬。

  傍晚甫至,她已在一片背風坡紫了營,歇息下來。

  雖落過小雪,坡上整大片的銀穗芒草未見枯態,風一過,浪蕩起綿密的芒穗,「沙沙、沙沙——」聲響不盡她側身蜷著,抱劍在懷,沙沙聲音猶在耳畔,她神識已渺,沉沉睡去。

  此時遠處的坡棱上,一抹修長身軀從幻身轉成真體,靜靜浸淫在霞光裡。

  他已尾隨她好幾個時辰,心裡一朵情花搖曳,光瞅著她都要雙頰生暈。

  終於有些明白她那時說的——

  見著心儀的人兒,是會臉紅的,因為心裡喜愛

  只是這女人太欠教訓,她拿他跟旁人湊成對還勉強好說,可她把他當初給的「聘禮」丟回來,這算哪招?!

  真是來禍害他的,害他一顆千年狐心既痛又苦,想到她醋到飛逃,痛苦的心又奇詭地覺出一些些甘甜,嘗到一點點蜜味。

  至於該如何「管教」她,他思前想後,斟酌再斟酌,還沒訂出全套功夫對付她,所以遲遲才未現身逮人。

  須知惹火九尾雪天狐的,管他是神是魔、是人是妖,雖遠必誅,不分群種。

  她這樣欺負他,想全身而退少發春秋大夢!

  芒草揚起一波波銀浪,鼻間盡是奇清氣味,他居高臨下俯視,盡管相隔好長一段距離,他猶能看清她那方動靜。

  她蜷著睡下,似一下子已入深眠。

  她熟睡到根本昏死過去似,連野地精魅群靠過去都沒能察覺。

  按理她血氣融入他的氣味,精魅們對她不敢妄動才是,但那是在西南大地,以凜然峰為央心往外的百裡地圍,那方的精魅再蠢、再鈍,也知不能招惹他,如今遠在西南大地之外,精魅原就渾沌,哪曉得顧忌,只知她血味香濃氣飽滿,不食她食誰?

  白凜先是冷眼旁觀,看那一只只閃爍綠光的精魅停在她面上、身上。

  她無絲毫動作,任精魅吸附汲取。

  他皺眉抿唇,不痛快的感覺瞬間加劇。

  她怎麼可能無感?

  就算動不動就跟雜七雜八、來路堪疑的鬼魅妖精相往,她也不該放縱那些玩意兒食她生氣啊!她可是有他的內丹護守,怎可能啊!

  他猛然一頓,氣出兩團紅暈的俊面倏地發白。

  未再想,未遲疑,他身形入風,眨眼已挪移到她身畔。

  「散!」一字訣從唇珠噴出,袖中長指都還不及揮動,停在秋篤靜身上的綠光盡被除去,散得不著痕跡。

  他趕緊近身去看,見一向朝氣蓬勃的鵝蛋臉染上青灰色,驚得他俊臉都跟著慘青了。左胸悶痛,氣她,更氣自己的遲鈍。

  她都丟出他的內丹了,此刻睡昏過去,哪還能敏銳察覺到什麼?

  「你不讓我安生,我也不教你好過。」

  他胡亂發狠,就是氣,不甘心,但實在也沒法子整治她,一把將她抱起,發狠便把那兩片嫩唇堵上。

  勃勃生息從他口中泄入她芳唇內,源源不絕,要她快些恢復,要她元氣飽滿、生動帶勁,不要死氣沉沉

  嘴上說要給她一頓教訓,行徑偏偏充滿連他都沒法克制住的蜜意。

  不知泄出多少生息,亦不知吻了她多久,懷裡的人兒終於動起。

  她大力掙扎將他推開,隨即彈坐而起,懷中長劍「唰」一響,亮出半截!

  秋篤靜陷進黑夢中,夢境突然猙獰起來。

  她喘不過氣,拚命抵拒那股沉重力道,都快力竭棄守了,一股活泉驀然灌入。

  得到那飽美的滋潤,她周身大動,一張眸就覺黑壓壓一片覆住呼吸。

  多年練武的習性讓她瞬間做出防備,只是淬霜長劍未盡出鞘,她已看清眼前之人是誰。

  說不得話,她雙眸睜圓,氣息寸長寸短。

  白凜也說不得話,知她是被驚著了,他心裡淺淺的流火燒成深深的一片,與她就這麼驚異又緊繃地對峙。

  「你棄夫不說,還想殺夫滅口嗎?」他冷聲打破沉默。

  她猛地倒抽一口氣,神識清楚些了,淬霜劍隨即回鞘,仍被她緊抱在懷。

  「我不知是你,我以為以為」想到的是玄宿豢養的、盤據那一整座穴頂的精魅。甩甩頭,她眨動困乏的眸子,突然又抿唇無語。

  開了那朵千年不開的鐵樹情花後,天狐大人該有的凜然高傲全滅了似,在某位姑娘家面前變得十分暴躁。

  不!不再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她是他家娘子!是他的!

  「你想以為什麼都成,就這一件,你最好搞清楚了再說。」話一落,他從左袖袖底拖出一件泛紅光的小物,力道微重地往地下一擲。

  紅光小物甫落地,一聲嗚咽傳響,那小東西眨眼間變大再變大,現出人形。

  紅繯?!

  秋篤靜瞠目結舌。

  她不是因為乍見赤狐少女而驚住,而是一個原本美麗嬌嫩的少女,那頭柔雲般豐潤的發絲竟全沒了!光禿禿一顆頭!

  「姑娘嗚嗚嗚姑娘救命嗚嗚嗚我不敢了、真不敢了,姑娘救命啊!嗚嗚」

  匍匐在地,紅繯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凄慘,若不去看她發上無毛,其實神態是挺楚楚動人。

  她爬去就想抱住秋篤靜的腿,一道無形鞭甩打在她手臂上。

  「你碰她試試。」白凜陰冷勾唇。

  慘叫了聲的禿頭少女嚇得蜷起身軀,八成早先已吃足無形鞭的苦頭,才挨了一記就安分了,連哭聲都很努力壓住。

  秋篤靜傻愣好一會兒,兩片唇嚅了半晌才蹭出話——

  「紅繯的頭發怎麼為什麼?發生何事了?」

  一小道銀輝忽而拋到她大腿上。

  她拾起一看,是一串女子飾物,底下綴著長長的雪絲流蘇。正自納悶,拋出此物的男人陰惻惻低笑——

  「我尋她,上天入地都要把她揪出來,就為了討回你手上那東西。」

  秋篤靜低呼了聲,瞧出端倪了。「底下這流蘇是你你的雪發!」

  「當日遭偷襲,黑剎之氣襲身,我被拖進玄宿設下的結界。紅繯趁我虛弱動彈不得之際,斷我一綹發,笑說要做成飾物系在腰間。」

  他目光淡掃,被掃上的赤狐少女抖得十分厲害,齒關亂顫,滿臉驚懼。

  可想而知,在被收進袖中之前,小赤狐都不知被心胸狹窄且有仇必加倍、加倍、再加倍奉還的天狐大人惡整過幾番。

  「就為了這個」秋篤靜挲著那綹雪絲,吶吶低語。

  「當然為這個。光為這個,我都想抽她筋、扒她的皮,現下只玩光她的發,你說我怎麼就心慈手軟了?」

  他冷戾桀驁的語氣和神態像在指責她,覺得她怎能輕看他那一綹發?

  但她不是的,沒有輕看啊。

  只是恍惚迷惘,心裡一直認為的事突然遭他大舉殲滅,她身子沉重,腦子鈍了些,還沒能將心思縷清。

  「她斷你一縷發,你拿光她一整頭,還不夠嗎?」她真的不是責問,僅是想什麼、問什麼,但落入天狐大人耳中,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也就帶著幾重意思。

  「你說呢?」白凜笑問,瞳底有刀般銀輝亂閃。

  再鈍也知把他惹火了。

  秋篤靜不想與他對峙,亦乏到無力多想,遂搖搖頭不說了。

  但她不知的是,她的沉默不語更如火上澆油啊!

  須知情花初綻的男人即便強大倨傲,心靈可是很脆弱的。

  她不說話,他直接釋意為——她哀莫大於心死。

  這還得了?他怎能不受重創?“

  「我還!我把頭發還給她還不成嗎?」他齜牙咧嘴,瞬間露出天狐真身一般,而白發若衝冠飄揚,五官俊厲。

  秋篤靜隱隱覺得不安,然尚不及阻止,白凜闊袖已揮出。

  中招的紅繯一開始猶不知發生何事,靜了幾個呼息後,芒草坡上響起姑娘家拔尖的驚恐慘叫——她美麗豐厚的發全長回來,但頭上仍光禿禿,發絲長滿她的雙腮、唇上和下巴,變成好長、好長的美髯。

  「不要!我不要這模樣!不要啊嗚嗚嗚」

  狐族男女皆重樣貌,赤地狐按道行推算起來,還真是個少女而已,自然加倍愛惜容顏,一朝得罪天狐,禿了頭、生了胡,教她怎麼活?

  明明是詭譎可笑的景像,但秋篤靜笑不出,見少女瘋了似拚命拉扯那些毛發,像小獸被絲線纏了四肢般滿地打滾很難不動惻隱之心。

  「夠了!你住手啊!」

  竟斥喝他?!白凜眉飛唇揚,氣極反笑。「我早就住手了,你沒瞧見嗎?」

  秋篤靜越想心越堵,她說不見紅繯的,他偏要帶赤狐鬧到她面前來。

  她或者真誤解他跟紅繯了,那又怎樣?

  他也把她的發玩光算了!

  鏘地一響,淬霜長劍陡然出鞘,她起身揮劍,唰唰唰既削又揚。

  眨眼間,她已將紅繯面上的毛發盡數削落,雖余短短毛根無法除去,但已較滿臉長髯的模樣好上許多,至少止住了紅繯瘋狂抓扯之舉。

  少女癱在地上嗚嗚流淚,忽地對上秋篤靜於心不忍的眸光。

  少女靈機一動,倏地變回真身。

  小赤狐的原形真身亦光禿禿,清楚可見狐皮膚色,連骨骸都隱約可見,圓碌碌的狐眸流著淚,非常凄楚可憐。

  秋篤靜不是不知她的伎倆,但赤狐求救似竄向她時,她沒有推拒。

  白凜覺得下一刻他若氣到嘔出一捧鮮血,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紅繯故意變回小狐模樣,這招確實高,他家女人自小與精怪們交往,哪能不憐惜?這讓他更確定,欲把赤狐剝皮去骨,得暗中來,必須干淨利落、天衣無縫!

  受死吧!

  他猙獰嗜血的表情隱在霜冷俊面下,胸中血氣翻騰,真欲嘔出什麼。

  這一方,秋篤靜將劍回鞘,把眨巴淚眸望著她的赤狐摟著坐下。

  她讓狐首枕在大腿上,手勁輕緩撫著狐身,她太專注,沒聽到白凜齒關咬得格格輕響、雙拳指節亦攥得剝剝作響之聲。

  拿狐首枕她腿上的福利,該是他獨占才對,當真不看不氣,越看越火。

  越火大,他面上越冷冽淡漠,正打算破壞那一人一狐的祥寧氛圍,闊袖才動便止了,因秋篤靜手背上的入符圖紋已催動。

  是她有意催動的。

  斂眉,垂眸,唇無聲逸咒,巫族入符聽她召喚,圖紋漫開層層光暈。

  赤狐圓圓大眸東溜西轉,似沒弄明白她的意圖,才一會兒,光暈漫湧過來,將狐從頭到尾包裹。

  赤狐直犯困,眼皮好沉好重,一撐再撐咦!撐不開?!

  赤狐驟然意會,想掙開那團明光已然不及。

  約莫半炷香的時間,赤狐被巫族的入符圖紋來來回回、裡裡外外,「淨」得半點元神都不留了,如同當年她的「小黧哥哥」。

  那時情勢所迫喚出巫族入符,還是她頭一回召喚,手法粗暴直接,將黧黑地狐震得飛出,如今的她已能使好,小赤狐會少受點苦的。

  圖紋收斂光芒,終於暗下,她喘出一口氣,手仍覆在赤狐身上。

  白袖探來,不由分說挖走她腿上沉睡的小獸。

  她微驚,倏地抬頭。

  「你放過它吧。」

  「哼!」甩頭不理,直接將赤狐拋出,狐身並未重重墜地,而是飄浮半空。

  「白凜」她低低一喚,不知他還想出什麼詭招復仇。

  見她下手料理掉赤狐,盡管手法太溫和,白凜的狂濤怒火到底稍稍被安撫了。

  他闊袖大揮,飄浮的狐身宛若遭大風撲吹,直直飛向芒草坡上,帶動整面芒草海浪沙沙作響。

  忽而狐身蕩過坡棱,消失在另一端。

  當他揮走那只小赤狐,白凜聽到身後的女人松了口氣般逸出一聲低嘆。

  莫名其妙又來氣!

  就怕他下手整弄誰,都不想想人不犯他、他安會犯誰?!

  冷著臉,心火大,他旋過身面對她。

  關於紅繯,她尚欠他一個道歉,還有退回聘禮這等混帳事就看她有什麼話說!還鬧著不見他呢?她真敢!

  他一定要很凶對付她,要夠冷血才對付得了她。

  「靜兒?!」

  結果端出來的氣勢,全因秋篤靜驀地往後倒下的一幕,驚得全散架。

  他風也似撲近,將她攬進臂彎裡。

  她臉色極壞,氣息略顯急促,也不知神識清明與否,她嚅唇低喃——

  「我說不要見她的,你硬要你硬要這樣我不想見不行嗎?」

  「你把我想成那樣,還不讓人自清,說不見就不見,豈能容你?」白凜口氣也硬,撫她額面、探她頸脈的手勁卻顯輕柔,格外小心翼翼。

  她扭頭想避開,他不讓,她只得一手搗著眉眸,不教他盯著直看。

  「是你說要尋個姑娘家談情說愛,「渡劫」遲遲未現,你想飛蛾撲火自個兒往情裡跳你說,我不是你的「渡劫」,你說你對我毫無念想,欲望不生你那時收了紅繯在身邊,我自當以為你以為你想跟她」

  覆在眸上的手突然被拉開,濕漉漉的眼睛迷蒙狼狽。

  她又扭頭欲避,唇倏地遭到封吻。

  熱氣與生息同時竄進她口中,滲進她血肉裡。

  她昏昏沉沉接受他的渡氣,不是單純渡氣而已,她芳口內根本是遭他掃蕩,小舌無法抵拒他的纏綿。

  她舌根感到疼痛,但他不放,作狂般的熾吻引出她可憐兮兮的嗚咽和吟哦,聽得她自個兒面上大潮,腹內輕輕抽顫。

  不知過去多久,他薄唇才挲著她的唇瓣,低幽幽將話逸出——

  「毫無念想,欲望不生,指的是不想食你但,我還真的錯了,我就想把你拆吃入腹,最好半點渣都不剩,全進到我血肉內,省得你禍害我禍害個沒停。」

  「誰禍害了?你、你才是禍害你才是」

  雙眸根本也張不開了,只覺隱忍的淚很不聽話地從眼尾滲出,滲個沒停。

  有誰為她拭淚,她輕輕抽噎,模糊間聽到一聲很莫可奈何的嘆息。

  「算了,你先把內丹吞回去。」下顎被捏住,她唇畔一陣溫熱。

  聽到男人說的,她心中陡凜,勉強掀開眼縫去瞧他袖底輕扣一丸她再熟悉不過的金珠子,正打算將那團潤光送進她口裡。

  不是他的千年內丹是什麼!

  「不要!」秋篤靜用力撇開臉,掙扎地想從他懷裡坐起。

  白凜牢牢困住她。「不要?你能不要嗎?!你肉身、氣血,甚至是意念,皆與我的內丹相融相通,離了它,你周身難受、心窒氣沉,你如何不要?!」原是稍稍「灌飽」她,豈料她動了靈能淨化小赤狐,鬧得一下子又蔫掉。

  秋篤靜也猜出了,這病不像病的沉重疲乏,皆因體內少去天狐內丹所造成。

  內丹是他的命、他的根本,說是給她的聘禮,但他們倆真像夫妻嗎?

  她仰望他這株天草,愛慕他這道高遠明光,當初揪住時機迫他娶她,他最終給了她承諾,只是經過與玄宿鬥智鬥法這一仗,他為達目的可以輕易棄掉她所在意的他,且連聲招呼都不打她不禁想,這樣算哪門子夫妻?哪裡是最親密的兩個?

  她也明白不能太苛求他,所以難受歸難受,氣過也就氣過,至於他的內丹金珠她能拿命去守他的命,即便在眾位太婆面前,她亦能死命為他護守,但如果他的這份「聘禮」,最終的可能是要她為他續命,她是不敢再要了。

  她自覺沒那能耐,而心,她更沒他那份強悍清漠,以為沒了一個真身,再尋一個新的便好,卻不知,新的就算再好,也已不是原來的那個他。

  「撐過去就好,再過幾天,身子自然就慣了,我不要內丹不要了」她輕輕喘氣。

  「好啊,好極了。」白凜頻頻頷首,笑笑哼氣。「只是我這東西已然作聘,早就屬你。你既說不要,那就由你親手丟棄才算正理。不是嗎?」說著,他將內丹塞進她懷裡,彷佛那玩意兒跟他無關,扯不上邊。

  她要嘛就取走,不要便丟,跟他毫無干系!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7 10:07 PM

第四章

  秋篤靜連根手指也沒動,僅怔忡瞅著在懷裡浮動的天狐內丹。

  那顆珠子宛若一只被入魂的精魅,被「大主子」釋出後,很依戀地在她這個「二主子」懷裡留連徘徊。反正跟她混很熟了,蹭著挲著,像頭討憐的小犬崽。

  她兀自發愣,男人已當機立斷替她抉擇。

  「沒力氣丟嗎?好啊,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我替你丟。」

  「白凜你——哇啊!」欲阻止已來不及,她眼睜睜看他取走內丹,朝坡棱上用力擲去。內丹飛得老遠,就跟適才被送走的小赤狐一樣,消失在山坡另一邊。

  簡直瘋了!

  「你干什麼這樣?!」她面透虛紅,震驚又惱火。

  「我為什麼不這樣?」他略揚下巴,一副滿不在乎勁兒。「這片地方魑魅魍魎、精怪小妖還不少,一顆天狐內丹夠養它們全數,打不起架,無須你操心。」

  「你這是簡直根本是」真真是那個氣死人不償命的他全然回歸。

  就有他這樣說話氣人的!秋篤靜恨到推人,踉蹌站起就想往坡頂衝。

  「你想把內丹找回?為什麼?不是不要了嗎?」連三問,白凜扯住她一臂。

  「你不能這樣胡來、不講理!你不能這樣欺負人!」明擺著是故意戳她心窩,要她疼痛,為他著急。「放手!」

  他欺負人?是她欺負他才是!

  完全被她壓著打,鬧到得拿千年真元作賭,他九尾雪天狐何時這般窩囊過?

  「放手讓你尋回內丹,然後呢?仍要塞回來給我嗎?」他唇笑,眼神冷冽。

  他沒把話說全,但秋篤靜知其意,她把內丹還他,只會重復眼下情況,依舊會被他以「幫她丟掉」的名義拋遠了。

  頭暈目眩,兼之心緒起伏難平,她閉目輕喘,沒等白凜將她拉回懷裡,她已氣虛般軟了雙膝。

  身軀被兩只闊袖卷裹了去。

  草浪沙沙聲突然止了,耳際的寂靜如在古井深淵,是一個熟悉之地。

  彷佛萬物皆無的所在,只有自己略沉的吐納輕響然後是天狐的氣息,清冽卻溫暖,矛盾卻溫柔,用一種熟悉且親昵的方式染上她的身子。

  她喘息著掀睫,一切真如她所以為,真被他帶回凜然峰的巨大樹心內。

  「內丹」她鼻音甚濃,不願再汲取他渡來的氣。

  「丟了。」白凜恨恨道,捏住她下顎俯首就親,兩人相銜的口中漾開潤光,絲絲縷縷盡是天狐大人的生息。

  「嗚內丹內丹啦」神識昏昧,難過襲心,哪還能忍淚?

  「你要,我就找回來。不要,丟了正好。」

  樹心裡像被男人的這一句話塞滿,秋篤靜只覺整個人一直打轉,又或者是這棵巨樹不住旋轉,她耳中響起他的話,一遍又一遍,將她神識逼至死角

  「我要了,嗚嗚我要就是!你不能這樣」低泣哭喊。

  她這話甫出,周圍闐暗忽而遭一道明光驅逐。

  千年內丹乍然重歸,浮舞在兩具糾纏的身軀旁。

  她淚光閃閃,臉泛虛紅,而白凜臉色也沒好到哪裡去。

  他以指腹抹開她的淚,內丹像有自個兒神識般緩緩舞到她唇畔。

  「張口。」他冷聲命令。

  於是她棄甲投降了,昏頭昏腦由他擺布,兩片唇一張,內丹頓時縮成一丸小金珠溜進,伴隨而來的是力道略重的糾纏深吻。

  這不是雙修,現下的她也沒力氣陪他修行。

  但總有源源不絕的生氣渡進,從他的唇與舌、他的親吻與撫觸真的不是雙修啊,她模糊地有些明白,是她單方面攫取,從他飽美的體內,就如如以往她曾任由虛元碎裂的他盡情汲取那般

  她衣衫褪開,勁褲松解,男人體熱偏涼,與她溫燙裸膚相貼,掀引細細顫傈。

  是喜愛他的。

  依舊很愛很愛。

  嘆息從心底逸出,也不曉得淚止了沒,還是又被他弄哭

  微繃的身子漸漸被他揉成一坨軟泥似的,泥裡染著飽足水氣,濕潤柔軟,他在她神識幾要蕩遠時,深深埋進那溫暖濕潤裡,糾纏地連成一個。

  他喚著她,清漠嗓聲變得低嗄輕啞,格外誘人心魂。

  她抱緊他,說不得話,重歸的天狐內丹在腹中舞動。

  她血氣波蕩,神魂飛掠,最終是昏厥了去。

  但在跌入黑鄉的前一刻,依稀又見那頭九尾雪天狐現身狐探出舌舔她,靈鼻摩挲她頰面,嗅過頸窩,又挲著她的胸房和肚腹

  狐獸揚首淡淡看她,那麼精碩優雅,那麼美

  醒來,不見天光,秋篤靜心定,因一切是熟悉的。

  她仍在巨木樹心內,一只精健手臂環在她腰上,男人從身後摟著她側躺。

  像如何也擺脫不掉的沉重疲乏終於退去,四肢百骸有種重新灌飽血氣之感。

  而身子是舒懶的、清爽的她想起那頭亂嗔亂舔的大狐,耳根與臉頰悄悄熱了,身膚亦是

  她一醒來,氣息與睡時不同,略一變化,身後男人便已察覺。

  「紅繯體內猶留玄宿的一縷入魂,尋她,除了替自己報斷發之仇,也為斬除玄宿最後的那一縷根。」發狠「泄恨」後,天狐大人的滔天怒火果然平息許多,勉強都能放緩語氣了。「你以巫族之術淨化紅繯,拔除修行的元神,玄宿那縷入魂自然也散了,是太便宜紅繯」一頓。「算了,就這樣吧。全依你。」

  秋篤靜沒想到他會突然說起這個,自然豎耳認真聽。

  聽他話裡意思,若她沒插手,小赤狐真會被扒掉好幾層皮,整到沒命

  全依她?就這樣?

  像他思量再思量、斟酌又斟酌,最後為成全她而好委屈地犧牲。

  心緒猶沉,秋篤靜輕郁的唇角倒也不禁一揚,卻聽他接著道——

  「全都依你了,無妨。反正那一帶狼群沒個十匹也有八匹,小赤狐說不准還沒睡醒,就被叼回窩裡喂狼崽。」

  她忽地轉過身去,近近看入他寂寂生輝的瞳底。

  白凜一怔,隨即俊臉作惡,發狠問:「如何?」以為她又對那只赤狐心軟。

  「那匹馬呢?被狼叼了怎辦?我跟武林盟相借,要還的。」

  她又在玩他、欺負他,是吧?

  「還。等會兒就把馬虛空挪移回來凜然峰,讓你還回去。」他微眯美目,一臂將她箍緊。

  「別忘我的淬霜劍。」

  「哼!」

  秋篤靜被他傲慢哼聲哼得一陣心軟,禁不住去撩他頰畔雪發,輕聲問——

  「地底洞穴裡,那一葉欲為我引路的綠光精魅,你說其中有你吟入的神氣那一場狐火大起,是否把它也燒毀了去?」

  白凜豈會不知她在想什麼?

  定又為一只來路不明、偏無端端結了緣的精怪憂思悵惘。

  「自然全數燒盡。千年內丹喚出的天狐狐火,豈能有漏網之魚?」

  她淡淡默了,眸光略斂。

  他瞧著又覺心堵,再次發狠問:「你待如何?」

  她搖頭,似雲淡風輕。「沒事,只覺可惜了。」

  精魅一葉,渾沌初開,卻可惜天狐的一縷神氣,可惜了這般難得的機緣。

  她一靜默下來,眉眸間的郁色更濃,白凜看進眼裡,心裡七上八下。

  突然,男人的一只手臂橫在她唇邊。

  秋篤靜一臉迷惑,與他認命卻一樣很帶傲氣的眼神對上。「怎麼」

  「你咬吧。」

  「啊?什什麼?」

  「修行破千歲的九尾天狐,狐肉奇珍,食者不蠱。」他豁出去。「吃一塊。」

  手臂都觸上她的唇了,見她兀自抿著,他一抵再抵,道——

  「我一塊肉怎麼都抵得掉「請便」兩個字吧?你啃一塊去,這天上地下千萬種的毒與蠱都不必怕,害不了你。」

  原來唉,原來啊原來,是為當日他對玄宿所說的「請便」二字。

  他這是在跟她賠罪了。

  心裡一抽,軟軟地煨疼,她其實知他難處,但當下自個兒難受了,後來就拿著鬧他,要他也跟著不痛快。

  啃下他一塊肉,如何舍得?

  白凜忽地想到,自言自語般低喃。「唔,也是,你兩排玉貝般的齒根本不好撕咬,我來。」手臂改要往自己嘴裡放,被她一把握緊。

  「靜兒你唔唔」他被啃咬了,不是臂膀上的新鮮血肉,而是全身上下最軟最嫩的兩片薄唇。

  她啃得有些使勁兒,有點咬疼他,又不會令他太疼,綿潤帶刺麻的觸感引出陣陣騷動,激得人氣血澎湃,氣息粗濃。

  當她退開時,白凜的臉不自覺跟了過去,無言地想求她多啃他幾下似當高高在上的天狐大人流露出近乎無助與祈求的神態時,那是極具「殺傷力」的,凡是鐵打的心,都要熔作岩漿,無論多冷的情,都將燒得滾燙。

  更何況一個方寸之間早為他情生意動的她。

  抵擋不住,又跟他追隨過來的唇親上,親得兩人氣喘吁吁,熱息噴擊彼此。

  最後額抵著額,鼻尖相互輕挲,他啞聲問:「和好了?」

  似想親就親,愛抱就抱,不再單純為雙修而親靠,秋篤靜盡管對他的轉變感到迷惑,卻未問出,或者也是慣然地不去多想。

  對他所問的,她沒明確表示,卻探指撫上那兩瓣被她啃得微腫的俊唇。

  沉吟片刻,她低幽道:「你還是把內丹取回吧?」

  白凜瞬間變了臉色。

  從容神秘全是假的,動不動就惱火噴衝才是真。

  他按緊她的後腰,狠狠的,翻身就想把人往死裡壓。

  「我們和好了!」壓在她勻稱修長的裸軀上,他噴氣又狠瞪,抵得緊緊,硬不讓她合攏雙腿。

  「你」又開始不可理喻了嗎?!秋篤靜咬唇忍住呻吟,攥著小拳抵上他的肩膀和美胸,即便徒勞無功也努力要推開些些距離。

  推、推不動。無奈啊唉。

  她只得衝他輕嚷。「該辦的事皆已塵埃落定,我得回巫族村,總得回去啊。內丹在我這兒不安全,我要回去負荊請罪,太婆們也等著興師問罪,避不掉的倘若太婆們擺出陣法,我真護不住護不住內丹的話,怎麼辦?」一頓,語氣都聽得出哀求了——

  「把內丹取回去吧,好不?」

  兩日後。

  山坳巫族村,建在小村正央心的族中祠堂內,秋篤靜直挺挺跪在宗族先人的牌位前已好長一段時候。

  百座以上的牌位受族人日夜焚香供奉,她的娘親曾為族中大巫,卻因舍巫族與男子私奔,去世後無法回歸族中,自然入不得這座祠堂。

  至於親爹十多年歲月走來至今,她腦海中的那個身影已然模糊,依稀記得是闊袖寬袍的斯文男子,笑起來很溫暖,當時她尚不懂那樣的神態,長大後回想,漸漸明白,那暖意染過憂郁,似乎自娘沒了後,爹就沒再真的笑過。

  年幼時候,常為了尋爹走遠了,最後一次是跟著「小黧哥哥」入山。

  結果還是找不到爹,她尋到的是一個一樣喜穿闊袖寬袍的男子,他的笑常帶嘲弄譏諷,卻神妙地也能令她感到溫暖。

  動情是修行者的大忌。

  跪久了,腦子禁不住胡轉,她想著大巫親娘和散仙親爹的事兒,想著她與白凜之間的緣分動情,確實險惡,但實也是心不由己、身不由己。

  白凜在這方面似乎遲鈍了些,再加上九尾雪天狐睥睨眾生的傲氣,即便情關在前,應也能如他所願安然渡劫。

  她不由得苦笑,之前是盼著有朝一日走進他心底,此際跪在祠堂裡長長靜思,卻也覺他遲鈍些、孤高些,那也頗好。

  由她來喜愛他,無阻他的修行道,這樣,甚好。

  身後桐木門扉被緩緩推開,以為是守祠堂的婆婆過來添香供奉。

  雙膝都紅腫了,她身板依舊挺正,動也未動。

  直到來人的影子籠罩住她,她本能揚首,一看,不禁吶聲喚:「大太婆」

  老人家沒讓人攙扶,僅拄著從不離手的烏木杖,來到她面前。

  秋篤靜這次返回巫族村,說不提心吊膽是騙人的。

  值得慶幸的是,眾位太婆們雖團團將她圍困,倒沒祭出收妖除魔的絕活齊齊整弄她,且還給了她說清道明的機會。

  從何時又如何識得九尾雪天狐開講,說到白凜與玄宿的恩怨,又說到西邊域外「拜火教」禁地底下發生的那些事,連武林盟一些優秀子弟被擄、遭奪舍的事亦都說分明。

  只是與白凜雙修的部分,她說得籠統,想簡單帶過,三太婆卻直白犀利地問——

  「所以,身子真是給出去了?」

  她只得點頭。紅著臉認了。

  太婆們個個神色凝重,凝重過後開始交頭接耳,聲音越來越響就成七嘴八舌。

  「她是宛梅的血脈,大巫的血脈,宛梅走得早,不正是因咱們的族咒」

  「噓!噓——你小點聲!大姊不讓提那個族咒,靜兒這不是好好的?」

  「如今好好的,那往後呢?族咒轉動千百年,豈能開解?唔唔」某位太婆的嘴被橫來的一手給搗緊了。

  「誰都別鬧!總之先問過大姊,大姊自然會知怎麼做最好!」

  秋篤靜聽到老人家們提到娘親的閨名,心覺古怪,其後卻聽得迷迷糊糊。

  老人家們向來以大太婆馬首是瞻,但從頭到尾,大太婆都未現身,大概是被她氣到想來個眼不見為淨吧

  沒誰罰她到祠堂裡跪,是她自罰自己個兒。

  竹姨和湘兒,以及村裡幾個膽大的嬸子和婆子,其實都偷溜進來送水、送食物給她,她全都婉拒了,就連口茶水也沒喝。

  姨爹從京城回來才幾天,事情全聽說了,進來要拉她出去,還道她就該奔遠些,跟只狐狸遠走高飛也比跟一群老太婆過活來得滋潤。結果,唉,鬧啊鬧,又鬧得太婆們跟姨爹大眼瞪小眼,竹姨夾在中間難做人啊!

  她後來跟姨爹承諾,等跪足三天三夜,自罰過了,不管大太婆見她不見,她都會回巡捕房銷假當差。

  而此時,大太婆竟獨自前來。

  一只胖胖蒲團被烏木杖一勾,勾到她腿邊。

  「坐下。」蒼老略啞的聲音在祠堂中回蕩,莫名能震懾人。

  「大太婆」秋篤靜吶吶又喚,眸底小小起霧。「謝謝太婆。」跟著,她挪動僵硬的下半身往蒲團靠去,終能一屁股坐下來。

  雙膝很疼,喉頭干得快冒火,但一想到大太婆願見她,又覺肉身的疼痛與不適根本算不上什麼。

  一只小袋拋到她好不容易才伸直的腿上,她狐疑著,拾來揭開。

  袋裡是族裡人常攜帶在身的甘草露丸,她曾幫竹姨制作過,用材簡單,制法亦不難,一丸入喉能立時生津解渴。

  抓著太婆給的那只小袋,她眼淚跟著就大顆、大顆滾出來了。

  「太婆,對不起,是我不好」

  「你知不好,要你跟他分干淨,橋歸橋、路歸路,從此不相往來,可否做到?」

  她倏又抬起淚眼,神情怔忡。

  老人家皺紋滿布的褐臉教人讀不透,細小卻深銳的眼彷佛能洞悉世間所有。

  秋篤靜答不出來,抿唇又咬唇,半晌卻還是那句——

  「太婆,是我不好。」

  答案再清楚不過,那是沒能辦到了。

  以為自己定又惹惱長輩,沒想到老人家拄著杖慢悠悠踱到角落,在圓凳上落坐,拉平黑衣衣角,好一會兒才出聲——

  「你自踏進村裡,可知山坳外圍邊上,那只九尾狐跟著你來,便未再離開?」

  秋篤靜暗抽一口氣,聲音微繃。「他沒事,沒做什麼事是嗎?」就怕衝突掀起,他侵門踏戶擾攘山村,亦怕巫族擺陣迎他入甕。

  她回村裡,他硬是要跟,為這事,兩人又鬧得不可開交。

  她最後撂狠話了,說他這是逼她選邊靠,而她不棄巫族,就只能被逼著棄他。

  沒想他那日一路跟來,她明明趕他回去,也站在入村的山坳邊上看他虛空挪移消失身影,結果竟是障眼法,根本沒走。

  大太婆烏木杖往地上輕敲一記,咄地響動,回音重重。

  「我也等著看,看他想做出些什麼。」

  秋篤靜一顆心隨著烏木杖的擊地聲音咚咚重跳。

  揉過後,雙腿活血了些,她起身過去,重新跪在老人家面前。

  「想求什麼?」身為巫族族首多年,處事一向快狠准,老人家單刀直入問。

  「太婆手下留情。讓我出去跟他說說,他見著我就會離去的。」

  「見了你?」老人家低哼了聲。「原來如此。是怕你回來挨上重罰,非得見你一面,知道無事了才肯離開?」

  秋篤靜被問得雙頰微燙,垂下臉,實不知該答什麼好。「太婆」

  祠堂內靜下片刻,靜得秋篤靜頭皮發麻。

  她努力挺直背脊,才想硬著頭皮開口再求,終於等到老人家出聲——

  「他以你為「爐鼎」修煉,汲取並修補元神,按你所說,他虛元重建應已大好,明知你要回咱們村裡,竟沒將內丹收回,這是為何?」

  九尾雪天狐的命,白凜的千年內丹,依舊埋在她丹田裡,受她血氣滋養。

  她知道即便瞞過族裡人,也必定逃不過大太婆的天元神透。

  此時被問及,她秀額與背上已滲冷汗。

  護住內丹的意志是絕對堅定的,在回來請罪前就徹底想過了。只是唉,很難將當時白凜給她的答復回給大太婆啊。

  「把內丹取回去吧,好不?」真是哀求了。

  「不取。」噴氣。

  她瞪他。

  他更凶狠地瞪回來,瞪著瞪著,競微挑俊眉,薄唇徐徐揚笑——

  「你就護好吧,盡全力護我。護不好,真被奪走,一條命算是了結在你手裡,也是我自願的。」

  他拋出這話之後,隨即而來又是一陣抵死糾纏,巨大樹心內春情蕩漾,雖說都是深深埋進彼此血肉裡,跟有條有理的雙修共享到底不同,就是很動心、很纏綿、很紊亂、很無恥、很胡天又胡地。

  是要她怎麼跟太婆說?

  但,不答不成。躊躇了會兒,她深吸口氣,豁出去般答道——

  「是他給我的。他給了我,那是聘禮。他用自己的千年內丹下聘,娶我為妻。」

  砰!

  烏木杖又一次敲地,老人家這回力道重了,引起的回音在祠堂內嗡嗡回旋。

  「還私訂終身了?好啊,好極!」

  秋篤靜壯起膽子抬頭直視太婆,眼淚默默又滾落一波,極力穩聲——

  「我喜愛他。太婆相往十年,我是真心喜愛他,很愛很愛。結這個親,是我厚著臉皮對他挾恩索報,他不得已才答應,但我是明白的,凡人與天狐不可能永遠相守,我一開始只想著成全自己,可事到如今,畢竟是阻了他的修行道,他他在等他的「渡劫」,我總是要把內丹還回去的,總是」頓了頓,淚落得太多、太急,她順過氣才能接著再說——

  「總是得還他一個清淨。」

  老人家深銳的目光在她臉上梭巡。

  秋篤靜知道自己此刻的臉肯定「杯盤狼藉」得很,但狼狽就狼狽吧,在大太婆面前只能坦然一切,她不求退路。

  「他在等他的「渡劫」嗎?哼呵呵——」

  再如何琢磨,秋篤靜絕絕對對想不到,竟會聽到大太婆呵呵笑出!

  「太婆?」老人家不似皮笑肉不笑,似笑得挺樂。

  「這頭眼盲心也盲的家伙,等他的「渡劫」?「渡劫」近在眼前,把他的本命內丹都取走,還是他雙手奉上,他竟然未覺?呵呵呵真絕了。」

  秋篤靜沒聽明白太婆含在口中的自喃自語,畢竟耳力再好,也早被老人家突如其來的笑給震懵了。

  「還什麼內丹?是他自要掏出給你,你好生收著就是。不還。」道完,烏木杖又重重敲地,鄭重告誡一般。

  事態走向完全是「異軍突起」,秋篤靜當真傻眼。

  老人家又挑剔般拉拉黑衣衣角,拉得衣線筆挺,陡又拋一句——

  「去跟他說清楚。」

  「要說說什麼清楚?」舌根僵了,都不知怎麼蹭出話的。

  「就跟他說,想要你人,不能夠。想討回他的內丹,不可能。」

  「太婆!」

  「倘若夠本事,就來闖闖巫族的「落月七星陣」,過得了關,一切再論。」

  咄!嗡——黑袖一揮,再往石地上狠落一記烏木杖。

  似要展現威能,烏木杖裡的百年術法猛地催動,杖尾一落地就點出千萬火光,宛如無數又無數的火螢傾巢脫出,燦極耀目。

  一杖,定音。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7 10:08 PM

第五章

  結果秋篤靜沒出巫族村去見天狐大人。

  見了,想來就得把大太婆指示的話交代出去,老人家話一拋,等著她去辦,她一時間苦無對策,干脆不見白凜。

  不管哪一方,皆不願敷衍。

  她想真誠對待自己心儀的男人,亦想真誠去求親人的寬解。

  雖然沒親自跑去見白凜,但她有蕭湘這個「小同謀」相幫。

  只是蕭湘拿著她一封親筆信溜出去當信鴿,回來後卻皺著小眉兒對她道——

  「哥哥急得直跳腳,說姊姊再硬撐著說沒挨罰,粉飾太平粉上癮,他就不管三七是多少,一准闖咱們巫族村。」

  「我真沒挨罰呀。湘兒沒跟哥哥說嗎?」自罰可不算挨罰。

  「說了。就說姊姊跪祠堂,跪得兩膝蓋都腫了。」

  「就這樣?」

  「嗯,就這樣。旁的都沒說。」

  「湘兒你故意的吧?」

  小姑娘竟鄭重點點頭。「所以為防哥哥大鬧,鬧得太婆們不安寧,姊姊想奔就奔吧,湘兒幫你掩護,也給哥哥報恩。」

  秋篤靜不得不懷疑,根本是天狐大人挾恩索報,湘兒原就對他心存感念,他逮到機會自然不放過,驅策小姑娘幫他反動。

  「湘兒幫姊姊再跑一趟,就說,我沒要跟誰私奔。以前不會,如今不會,將來也不會。」她同樣很鄭重頷首。「就這樣。」

  蕭湘小肩頭一垮,直接失望給她瞧,走出去時,步伐甚至用拖行的。

  秋篤靜嚴重懷疑,小姑娘實是遭天狐大人入魂了吧,才會偏袒得這般徹底。

  不確定蕭湘這次是否會照實傳達她的話,待小姑娘轉回,她躊躇著要不要問,蕭湘眸子亮晶晶,像目睹了什麼玄妙事兒。

  「哥哥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袖唰地一甩就不見了。」

  好吧,氣到在人前大施術法都無所謂就是了。

  虛元破碎的天狐大人冷漠難捉摸,虛元重建後的他脾氣倒見長了,以往是冷笑嘲諷,如今還添了個火爆易怒,而且莫名其妙就來吻她,沒要閉關雙修什麼的,他也那樣抱她

  他氣到拂袖而去,這樣也好。

  總比一直守在山坳外不走、引得太婆們擺陣相候,來得教人安心些。只是啊,不經意想起他獨立老松林時的孤清身影時,心仍要一抽一抽的。

  結束自罰,在竹苑又休整一日,她隔日便回大衙巡捕房銷假。

  武林盟圍攻西邊域外「拜火教」一事,或者與峰下城百姓沒什麼干系,但鐵捕團的好手們與黑白兩道多有往來,自然不會錯過這樣的消息。

  因此秋篤靜一踏進巡捕房堂上,立時被大伙兒圍著猛問。

  眾人對邪教教主興味深濃,對他如何入邪術驅動一干使徒更是好奇不已,對於此點,秋篤靜也僅能模棱兩可帶過,沒法實說。

  最後是當人家姨爹兼教頭的封馳替她解圍。

  他催促她帶上幾個公務漸上手的新進,分東西南北四大塊巡城去,把她踢出巡捕房當差,這才令她稍稍能喘上一口氣。

  離開二十多日,吳豐、馬六、李進,以及兩姑娘宋清恬和羅芸,在大小差事上確實熟稔不少,與巡捕房裡的鐵捕和老馬班頭們相處也已自在許多,武藝上持續精進,追蹤之術學得也快,讓她這個小教頭頗有臉面。

  回來當差當了幾日,小事多如牛毛,大事一件也無,直到鄰縣十裡山地界的劉大捕快親自訪了一趟峰下城大衙,將自家大人的親筆書信交至老好人縣太爺手裡,才算來了件大案。

  劉大捕快替自家大人送來的信裡寫道——

  十裡山地界近來出現一批攔路強搶的盜匪,為數不少,不僅劫財更傷人命。

  這群人似乎對十裡山地形頗熟悉,犯案後往山裡流竄,眼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一干惡匪圍困在一座峰谷內,但進出那地方必須經過一道狹窄隘口,易守難攻,若要請朝廷派兵增援,光是折子一來一往少說就得耗掉十日,耗不起,等不了,所以才向鄰縣求援。

  凜然峰峰下城與位在十裡山地界的鄰縣,兩處大衙尋常就互通往來。

  劉大捕快與封馳又是多年知交,與峰下城巡捕房的鐵捕們皆是熟識。

  於公於私,峰下城大衙絕無袖手旁觀之理,老好人縣太爺於是將事全權交給大教頭封馳作主,自然是能用的人手全都出籠。

  整裝整隊,快馬加鞭不出半日,一行人已隨劉大捕快進到十裡山地。

  十裡山雖不若凜然峰高聳險峻,然雪勢驟起,亦是片刻間就能落下厚厚一層。

  秋篤靜領著幾人又花上半日,繞出好大的半圈,繞到峰谷隘口的另一端。

  那裡沒有出入口,放眼望去盡是片斷的陡坡和大面岩壁,覆上厚雪之後更難目測地勢走向,很可能一腳踩空就直接往谷底跌。

  她仗著藝高人膽大,腰間系繩、肩上更扛好幾丈麻繩直墜而下,順利拉出一條能供其它人借力使力的簡易繩梯。

  待得幾人沿著粗麻繩悄悄潛進谷地,等待隘口那端點燃飛炮為信號,隨即來個裡外夾攻,打得一群烏合之眾措手不及。

  亂事逐漸收整。

  一開始尚聽聞盜匪們喊殺喊衝,喊得震天價響,忽見勢頭不對,才幾下就自顧自地竄逃,而峰谷後頭由她親自架起的繩梯用過即砍,前頭的隘口又有官兵們把守,要逃出生天,難啊!

  但是當老大的,偏就有這般本事,總能發掘一、兩條旁人不知的密徑,待得大難臨頭各自飛時,老大任底下嘍啰盡情亂起,自個兒才能趁亂逃脫。

  秋篤靜追捕那個鼓噪大伙兒衝啊殺啊、自己卻一步步往後退的褐發大漢。

  那人高鼻深目,應是域外流竄到十裡山地的流匪,來到此地後又吸收一批當地的不法之徒,才會聚來為非作歹的這一群。

  若不在此地將他們一網打盡,怕是峰下城百姓亦等著遭殃。

  褐發漢子鑽進一條被豪雪和枯樹埋得根本看不出深淺的獸徑。

  她跟進,峰谷裡的打鬥聲漸離漸遠。

  她在雪層及人腰高的枯木密林內循跡追趕。

  突地,前頭傳出哀叫,驟然響起的叫聲如殺豬般凄厲!

  她提氣一躍,終於衝出滿布鬼爪子似的枯木林。

  天光加雪光一下子全映入眼底,她不禁偏首眯眸,待稍稍看清前頭景像,實不知該驚該駭該笑——

  盜匪老大全身上下僅剩一條泛黃裡褲,被枯木的鬼爪子枝椏緊緊縛住一腳腳踝,整個人頭下腳上倒吊在半空。

  而枯木之所以活起,枝椏真如鬼手抓呀抓的,唉,全賴天狐大人操弄。

  眸光移向赤足立在雪地裡的男人,她心軟,想笑,但也苦惱,禁不住想嘆氣。

  她知道不可能一直避他,出了巫族村,他要逮她隨時能夠。

  只是這會兒都追到十裡山地,莫非這幾日都在暗中盯梢?

  唔想想很有可能,他分神之術能驅使幻身出來游蕩亂走,只要站得遠些別讓她察覺到那股氣,他是能盯梢盯得神不知鬼不覺。

  除了嘆氣,仍是嘆氣,但她一口長長的氣還沒嘆夠,樹上的人已扯嗓開叫——

  「哇啊啊——鬼啊!鬼啊——唔!嗚嗚唔唔!」

  天狐大人哪裡耐煩聽他哀號,光用眼神一掠,更多的鬼爪木枝移了來,爭先恐後地往他嘴上搗,搗得嚴嚴實實。

  結果實在太驚嚇,虧心事做太多,不走夜路就碰鬼,嚇得盜匪頭子兩眼一吊、口吐白沫,直接昏死過去,然後蕩在枯木上晃啊晃的

  「你站那麼遠干什麼?」四周靜下,他俊龐上的狠戾不減反增。

  秋篤靜抿抿唇,一只黑緞暖靴在雪上蹭了蹭,最後還是乖乖走向他。

  離他約三步之距,她略略頓住,男人的闊袖探來就是一抓一扯。

  眨眼間周遭景致變換,是淡淡春寒淡淡風,十裡山地的初春,她身後的枯木逢春綻出嫩芽,是無比的美好、潤潤的青。

  又被拖進他的結界裡。

  他沒放,就拉著她的手。

  兩手相牽,再單純不過,跟他們倆在樹心內做過的那些事兒相較,簡直純情到教人落淚,但是啊但是,她的心音無端端就是重了、促了、亂了,灼灼血氣拓向五臓六腑、四肢百骸。

  「這幾日可好?」捺下嘆息,她低柔問。

  「我嗎?你問我可好?」白凜飛眉揚顎,倏地放開她的手,狠狠笑了兩聲。

  「好。怎會不好?都不知有多好。這麼說你可安心?」

  擺明就是說反話,挖苦嘲諷向來是他的拿手絕活,而這一次她倒是被他嘲弄得胸中隱隱作疼。為他感到疼。

  「我不是不想見你,但畢竟剛回村裡,要跟太婆們賠罪的,你守在那兒不好,我會擔心擔心你」盡管艱難,還是很努力解釋。「我沒受罰,太婆待我很是寬和,真的沒罰我,而且老人家們還聽我把想說、該說的事全說完是我自覺對不住長輩,自個兒罰自個兒,跑去祠堂跪著自省,沒有誰罰我,真的。」

  白凜俊顏上一層冷霜像褪了幾分,但語氣仍繃緊——

  「擔心我?你是擔心族裡那群老太婆勝過擔心我。你說你自罰了,自罰兼自省,你覺得自己做錯,跟我跟我這樣又那樣,你覺錯了、悔了,是不?」

  「沒有!沒悔的!」她急急搖頭。

  男人神俊清峻的面龐因她迅捷無比的否認,明顯變得更緩和。

  他輕哼了聲,一會兒忽問:「膝蓋呢?還疼嗎?」

  「不疼。早好了。」秋篤靜原地踢動雙腿,急著證明給他看。

  又靜下一小會兒,白凜輕咳一聲,話題再轉。「我一直忘記跟你提,我想起當時為何會讓紅繯偷襲得手。」

  「是嗎?那為何?」

  「我那時滿腦子正想著你。」遂將她當時丟出近似告白的話語,然後撂了話就飛奔逃下凜然峰,放他一個左思右想又胡思亂想,心緒大縱兼之思緒大亂,才讓赤狐有機可乘一事,一股腦兒全吐將出來——

  「再者,當初莫名其妙對小赤狐網開一面,拾它回來養著,也是因你才突然中邪般心慈手軟干下這等事。豈料險些喪命,弄得虛元破碎又狼狽不堪你自個兒好好想想,該怎麼補償我?」

  呃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吧?

  秋篤靜聽得發懵,見他俊鼻與美顎微揚,模樣傲然不可一世,目底卻閃著委屈和期待。她心更綿軟,很不爭氣,而且連辯駁都不想。

  什麼都給他了,還能怎麼補償?

  臉紅心熱,呼出口鼻的氣息亦是熱燙燙,她跨近一大步挨到他跟前,微踮起腳,下巴一抬,輕柔吻住他的唇。

  白凜身軀略繃,胸中亦繃緊著,像也滿心期待。

  他主動啟唇,感覺她溫馴又情切地探進來,小小軟軟的舌兒努力糾纏他的。

  宛若賠罪,宛若撫慰,很繾綣地吻著。

  秋篤靜退開時,發現他臉跟著傾下,她一笑,再次親吻他。

  他垂掩長睫,被吻得低低哼聲,都沒察覺自己斷斷續續的低柔呻吟有多撩人似,繼續很無辜哼著,撩得秋篤靜都有些腿軟,極費力才穩住。

  四片唇瓣纏綿好半晌才分開。

  兩人目光相凝,臉頰紅撲撲,氣息皆亂。

  她幾要看痴,雖說任誰都會臉紅,但天狐大人臉紅起來實在不是驚人的好看,而是驚天的好看,勾魂奪魄於無形。

  內心苦笑一嘆,她下意識摸摸自個兒臉蛋,也是燙手般熱呼呼,只是絕無他這般滅絕天地的美色,跟他較美,真要被比到遠得不能再遠的天邊吐去。

  「那個咳咳——」白凜清清聲音。「我是說這個這般補償,補這麼一次、兩次就想抵過,恐怕不能夠。我讓你分次償還,怎麼也得賠到我滿意為止。」

  「嗯。」秋篤靜抿唇笑,點點頭。

  「哼。」見她毫無異議,俊龐輪廓真如春風拂過。

  笑略深,她神情淡淡沉靜下來,很專注看他,徐聲道——

  「這次回村裡,最擔心的是護不好內丹,可大太婆竟讓我留著了,我跟她提到內丹是聘禮的事。你給我,要我收好的,是我的聘禮,太婆好像挺訝異,竟笑了呢只是老人家畢竟不贊同咱們走在一塊兒。」眨眨眸,皺皺巧鼻,欲俏皮帶過。見男人眉又飛,張嘴要說,她很快搶話——

  「我們會在一起的。」

  實時捺下天狐大人欲爆的脾氣。

  白凜重哼。「自然會在一起,誰有本事阻擋?」

  「嗯。」她微微一笑。

  沒對他道明的是,其實這些天自己亦思量甚深。

  動心動情時,想著是當下的歡喜與苦楚,想在一起,想著能得一心人,相伴到永久,但對於他們倆而言,不可能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她如何伴他?

  「白凜,你的內丹由我收著,就讓我收藏十年,十年過後還君明珠。可好?」

  「什麼意思?」

  他長目微眯,似嗅出什麼,結界內的十裡春風陡成凜冽寒氣。

  她盡可能放軟神態、放輕語氣,靦靦笑道——

  「是人都會老啊,過了這個年我就二十三,你這麼好看,我這模樣配你雖配不上,但至少還算青春可喜,女孩兒家不管長相如何,只要年輕都是一朵花。呵,等我到了三十三歲,可能真就不行的,那時要還在一塊兒,我自個兒瞧著都難受。」

  深吸一口氣,呼吸吐納,吐出淡淡心悶。「所以想想,就在一起十年吧,十年歲月說不定能把人的執念抹淡,一切都淡了,也就淡了,覺得這樣或者最好。」

  「好?!好什麼好?!你這個——」差點又想罵「混蛋」!

  白凜火氣噴爆,恨不得將她抓來懷中狠狠揉捏,看能不能捏出一個不讓人這麼怒又這麼痛的她。

  「你當我是什麼?用十年來玩玩,玩完了就放手,能這麼簡單嗎?!」

  「不是在玩啊」被他吼得嗓音略弱,搖著頭。

  驀然間——

  「靜兒啊——靜兒——」

  一聲響亮震山崗的疾呼穿透結界傳進。

  是封馳催動內力的叫喚。

  定是峰谷內的大事底定,姨爹發現她不見,亦發現她緊急時劃下的記號,尋到這條厚雪獸徑的入口,然後循跡趕過來。

  「我得出去了。」她輕聲道,對著他發怒的臉仍靦眺笑,眸子忽染了些水潤。

  他不可能用結界困她。

  她連狐火都能喚出,定身咒都能自解,要離開他設下的結界,對她而言一點也不難,全看她的意志與動念。

  既知困不住她,白凜干脆闊袖大揮,幻境天地倏地收撤,四周又回到十裡山地的枯木林邊。

  封馳的喚聲顯然就在鬼爪枯林內,她正想舉步迎去,身後男子突然開口——

  「你說喜愛我,真是很喜愛的。」

  她步伐一頓,旋身看他。

  眸底的潤意漸濃,她一直忍,沒讓它泛濫。

  白凜問:「現在還是嗎?還一直喜愛著嗎?」

  他目光太深,攏著太多東西,她浸在那太過深沉的注視裡,心像也被枯木鬼爪掐握纏繞很痛,很愛,即便痛著仍要去喜愛,現在是,一直是。

  她捺得下嘆息,卻捺不住心疼。

  她朝他跑回,重重往他嘴上印了一口。

  九尾雪天狐緩緩踏出一足,再踏出另一足,雪白獸足踩在靈寂之地的黑川上。

  這地方不是天狐造出的幻境,而是夾在天地與人世間的一個所在。

  靈寂之地盡黑無際,光,只存在修行者的內心,要光射進,它便射進,只要修行者靈能夠強夠大夠猛,想在靈寂呼風喚雨、排山倒海,亦是可行。

  但此時此刻的天狐大人,什麼都不想,連光也不需要,有一條蜿蜒的黑川繞啊繞地前行,讓他能循著走,不必想自己該往哪兒去,如此也就足夠。

  黑川上結出一層玄色晶玉,靈寂裡雖無光,但晶玉黑亮,竟也帶出淺淺玉輝,與天狐蓬松雪白的毛相襯,美得很詭譎、很耐人尋味。

  他不知走了多久,只曉得需要靜靜動著,一直動著,這樣腦袋瓜才有辦法跟著使動,靜靜使動。

  他很不高貴、很沒傲氣地問那名凡人女子,問她是否還喜愛著?

  女子沒有作答,卻在深深看他之後,跑回來再次親他。

  她親得好重,那個吻印著他的唇瓣也壓上心房,血與氣點點爆出火花,正要成燎原大火,她竟已迅捷退開,衝他一笑就跑走了。

  她必定是喜愛他的。

  她什麼都給了他,怎可能不愛?

  但她那個「在一起十年」的提議真真惹怒他,他聽過「十年磨一劍」,可沒聽過拿十年來抹淡人的執念,還道一切淡了也就淡了鐵樹情花等了千年終於開出奇珍的一朵,難道只為等她來糟蹋?

  不能夠不能夠的要他學那些痴男怨女的臭習性,拿十丈的苦去換一寸的情,這事太虧太失格,不干!

  都把他拖下水,澆淋得他渾身濕透,連心亦被淹沒在情潮裡,濕得太透澈,她卻已在想往後要淡淡脫身的事?

  他不信她能雲淡風輕。

  她這小牛般倔強的性情若因容顏變老而不願與他在一塊兒,大不了哼,大不了他跟著她一起變老,要多老有多老,雞皮鶴發又如何?他年歲可大上她千歲,真要講敬老尊賢,她就得乖乖聽他的。

  「噗」有誰沒忍住笑!

  天狐四足一頓,一身雪色蕩蕩,輕垂的狐首倏地揚起。

  迤邐在靈寂裡的黑川,河面上那層玄色晶玉開始碎散,川水終於漫開。

  一名身形佝僂的老者坐在川邊垂釣,老人家灰白發、灰白長須,然後一襲灰白衫子,整個人灰撲撲,面色倒紅潤得緊,顴骨紅紅兩團,笑起來灰白眉飄啊飄的,長長眼睛彎作兩道小拱橋。

  「來啊,來啊,咱請你吃烤魚。」

  「不吃。」九尾一收,狐身陡變,白凜裸足踩上川岸,非常火大地甩開臉。

  「噗」不好意思,笑氣又沒忍住,只好坦然接受天狐的眯眼瞪。「唉唉,是說干麼這樣?垂頭喪氣可真不像咱識得好幾百年的你啊。」

  「都有閑情逸致跑來釣魚,想必睡得甚飽、甚足,能大醒了?」白凜不答反問,話題轉得迅雷不及掩耳,問得老人家灰白眉一顫。

  「呃」

  「既然大醒,這西南大地的事就該交回閣下手裡,也該還我無事一身輕。」

  老人家「呵呵、嘿嘿——」地干笑一陣,擺擺手還直晃著頭。

  「沒!沒的事啊!咱哪有醒?這是硬撐開眼皮子呢,你瞧瞧、瞧瞧」硬是瞠圓一雙細長眼睛。「眼底盡是紅絲不是?困到不行還得硬逼著醒來,唉呀呀,咱為的是誰?唉唉唉,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可不就是為了你嗎?」

  白凜不客氣冷哼。「若真為我,你這只地靈早也該醒了。」

  「哎呀講這樣?咱此時醒一下,恰好也是不錯呀。」地靈大神笑嘻嘻,半點也不在意被一只還未列級仙班的天狐冷嘲熱諷。

  「哼,哪裡不錯?」

  「醒來幫你指點迷津啊。」

  「是嗎?說來聽聽。」很沒好氣。

  「咱知你對成仙沒啥興趣,但成仙就有這麼一個好處,天元既已突破,即便歷經長長眠覺醒來,也能一下子掌握大小事。」管著西南的地靈大神收了釣竿,竿子一變成了老煙杆,他湊在唇邊吸了兩口旱煙,吞雲吐霧起來——

  「不瞞你,呵呵,咱進來這靈寂之地前,跑去山坳巫族村那兒溜了圈,跟你媳婦兒家裡的大太婆還談上一會兒話哩。」

  聞言,白凜冷淡外表出現裂縫,額角一抽,瞳底寒光閃動。

  待得地靈大神又吞雲吐霧好半晌,他才勉強穩心,冷冷問——

  「對頭說了什麼?」

  「噗」地靈大神又噗笑。「對什麼頭啊?好歹敬人家一聲太婆,也不會少掉你一塊肉。」

  「我長對頭近千歲,誰該敬誰,這事可不好說。」白凜勾唇冷笑。

  地靈大神一臉拿他莫可奈何的樣兒,對他卻又百般包容。

  「你想知人家說了什麼,那好,咱就原原本本告訴你,省得你自苦又自誤。」

  靈寂中突然起風,風呼嘯而過,滌蕩出句句鼻音甚濃的淚語——

  我喜愛他。太婆相往十年,我是真心喜愛他,很愛很愛。

  結這個親,是我厚著臉皮對他挾恩索報,他不得已才答應

  可事到如今,畢競是阻了他的修行道

  他在等他的「渡劫」,我總是要把內丹還回去的,總是得還他一個清淨。

  這女子的聲音,白凜再熟悉不過,話音入耳,震得心湖掀波。

  他中了定身咒似,動也不動地佇立,俊頰白裡透紅,腦子裡不斷回響那些話。

  地靈大神見他囂張氣勢瞬間遭打壓,灰白長眉略挑,嘿笑了聲道——

  「巫族的族首大人發了話,偏偏你家那口子不願跟你提。」

  白凜神情一變,目光深銳。

  他並未出聲,僅沉沉瞪著地靈。

  地靈大神決定不跟情花大綻而變得心緒極度不穩的九尾雪天狐計較。

  吸兩小口旱煙,地靈邊吐白團兒邊說了——

  「她說,閣下想要人,不能夠。想討回內丹,不可能。」再吸口煙,吐。「倘若夠本事,就來闖闖巫族的「落月七星陣」,過得了關,一切再論。」道完看向白凜。「原話差不多就這樣啦。」

  「哼。」

  「就知你定然冷哼兼冷笑。」當大神的挺無奈。「咦?喂、喂喂——上哪兒去啊?!」朝狐男的雪白背影嚷問。

  白凜頭也沒回,冷笑拋來一句——

  「對頭既然相邀,不闖闖巫族大陣,豈非辜負盛意?」

  「闖是得闖,但要闖得有學問、有伎倆,那才高段。」見狐男頓下步伐,側過身來,地靈大神眨眨眼,很神秘地問:「先想想你要闖過,還是闖不過?」

  白凜鄙夷皺眉。「我的眼界裡,沒有闖不過這等事。」

  地靈嘆氣。「你強、你行、你好威。你去打得一干老太婆們七零八落又落花流水,破那巫族大陣之後,老人家就甘心了?情願了?還是更恨你入骨?你家那口子呢?見你攪得整村子沒一處安寧,傷了她的族人親人,她會更舍不得對你放手?愛你愛得更加死慘?」搖頭再嘆——

  「不能夠啊不能夠白凜,你總是太強的那一個,完全不知弱者是有好處可撈的。以退為進的苦肉計歷久彌堅,肯定有它厲害銷魂之處,唉,總而言之,說來又說去,那就是,你還太嫩啊太嫩。」

  苦肉計?以退為進?

  他哪裡太嫩?!

  短短幾句砸出天狐大人一臉怔忡,一臉的若有所思又忽有所悟。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7 10:08 PM

第六章

  十裡山地剿匪一事已落幕,因地屬鄰縣管轄,所逮捕的大小盜匪自然是被劉大捕快的人馬押回自家縣衙候審。

  秋篤靜等人則隨著教頭大人封馳返回峰下城。

  這三日還算平靜,唯一出動巡捕房的是昨兒個大川交會的碼頭區,兩船分屬不同商家的船工因卸貨的事掀起爭執,兩邊的漢子都掄棍動斧對峙起來,幸得鐵捕們及時趕到才鎮住場子。

  巡捕房眾人各司其職、按部就班,今兒個上半日倒也輕松安靜。

  來到下半日,秋篤靜從外頭巡城返回,甫交了班正要用飯,心頭卻沒來由一陣驚跳。

  不!並非無緣無故,她是有過這種狀況的。

  心音一聲強過一聲,額與背皆滲冷汗,氣血在丹田鼓噪。

  閉目試圖穩下,一口氣還沒能調好,合起的雙眸竟見九尾雪天狐憑虛御風穿過林子、掠過起伏和緩的山坡,直直往山坳小村而去!

  她視野擴開再擴開,倏地穿入村中——

  七位黑衣老太在村央祠堂前的曬谷場上「迎客」,七人分守七處方位,手中所持皆為巫族傳承數百年的法器。

  不是她無端端幻想出來的。

  便如當初他遭赤狐偷襲得逞的那一次,她在睡夢中驚醒,那是氣血連動,真真感應到他所經歷的。

  而這一次,他闖巫族村了!

  巫族大陣一旦催動,為防巫法反噬,不分出高下不會停止,非鬥得其中一方勢崩力竭不可,就像用血喂養的寶劍,一出鞘必得見血,以祭劍靈。

  不可以啊!

  黑衣老太們與他,那是她的親人、族人和她心儀的人。不可以這樣!

  哪還顧得上肚餓?她重新翻身上馬,衝出峰下城,往山坳小村策馬飛馳!

  來不及了騎術精湛的她下馬時,竟險些僕倒於地。

  巫族大陣宛如一張巨大的無形網子當空罩下,將小村完全籠罩。

  她看得到那些騰騰向上的氣氳,氣屬淺藍色澤,像熱火燒得猛烈,底端的火焰不是大紅,而是藍澤跳竄那樣

  村子彷佛著火,是藍火裡的海市蜃樓。

  「竹姨!」她微踉蹌地跑向已經驚呆的秋宛竹。後者跪坐在地,懷裡摟著似昏厥過去的蕭湘。

  一見是她,秋宛竹刷白的臉尋回一點點神氣,一手抓住她。

  「我們進山裡采藥,回來回來就成這樣,湘兒想也沒想便闖,一靠近就倒了,我們進不去,裡邊的人也出不來」

  「湘兒無事嗎?」秋篤靜迅速且精准地探著小姑娘脈息。

  「暈過去了,幸得心脈無損,我再幫她揉揉,一會兒會醒的只是太婆們驅動「落月七星陣」,這陣法霸道剛強,不能輕易使動的,靜兒,是天狐闖陣了是不?怎會這樣?怎麼這麼突然」

  「沒事的。我進去勸他們,竹姨待在外圍就好,我體內有巫族血肉、有天狐血氣,還有千年內丹護守,會沒事的。」想安撫人,嗓聲卻不爭氣發抖,秋篤靜深吸口氣硬逼自個兒穩住,眸光神炯。

  秋宛竹原是緊緊扯住她,怕她涉險,但也明白眼下之事非她不能善了。

  「靜兒小心,別逞強。」到底還是松開手。

  「好。」她扯出一記笑,旋身往村裡去。

  阻力甚強!

  秋篤靜只覺肉身如在狂旋暴風中前行,頭前腳後,身子都傾斜了,還是僅能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動。

  終於終於啊終於她硬是跨入那張無形大網中。

  身軀一旦切進,打在身上的阻力頓消,她整個人瞬間摔地。

  但當能迅速爬起,一點也不費力了。

  她連氣息都沒來得及調好,立刻衝向村央祠堂前的曬谷場。

  一路上見到的人物景像令她雙眸越瞠越圓,頭皮發麻。

  在這小村中,此時此刻此際,所有男女老幼、阿貓阿狗、牛豬羊雞,以及路上的板車、剛汲上來的井水、打鐵鋪裡燒紅的火焰不管是有生命或無生命的人與物,全都進入靜止狀態。

  這已非結界那麼單純,她進到兩股神力鬥法的禁地。

  能異乎尋常闖進,她心知肚明,全賴半巫半仙且被天狐血氣深深濡染的體質。

  提氣奔至村子央心,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團巨大的白色渾沌。

  沒有曬谷場子,不見七位太婆,更沒有九尾雪天狐的身影,就是蠶繭般形狀的白,那渾沌形成一個好大的漩渦,不住旋繞,強大的靈力撲面而來。

  她才探手去碰,連眸子都沒來得及眨,人已被吸卷進去。

  一被卷進,她頓時被一股重力強壓在地!

  彷佛千斤石墜,壓得她幾難動彈。

  咬牙,雙肘勉強撐起,一抬眸就見巫族大陣內,七位巫者手持法器高高騰於半空,分守七方陣位。

  大太婆位在最高之處,手中烏木杖亮如火炬。

  從烏木杖底端噴流而出的光有如細絲,試圖將闖陣的天狐網住。

  白凜端坐於地,離她僅五步之距。

  他雪發飛揚,白袍鼓風,閉目、微垂頸項的模樣彷佛正入定神煉。

  白光細絲無法罩下,皆在他上方裂開分道,不住朝四邊流去。

  秋篤靜忽而明白,正因他擋開大陣裡的絲網,那些細絲才會變成巨繭漩渦,將這場子上的一切包覆。

  他此舉分明是拖著所有人下水,誰也別想逃,誰也逃不掉,而太婆們欲網捕天狐,造出的網越來越大,反倒自投羅網。

  該怎麼做,她想不出。

  倘若非得網住天狐才能止下就連她一塊兒網了吧!

  她匍匐著,很艱難地靠向白凜,突然大陣之內發出噏嗡銳響。

  她循聲抬頭,竟見小七太婆足下開始不穩,法器脫手飛出。

  小七太婆一出狀況,陣法忽弱,連帶六太婆、五太婆皆發生相同情況,其它幾位老人家還在力撐。

  「小七!」、「老六——」

  太婆!

  秋篤靜叫聲堵在喉頭,雙眸驚恐,就見離地好幾丈的兩位太婆先後墜下。

  事情起落僅在呼息之間。

  她身側一陣風掃過,男子修長玉身在躍動時,竟轉成真身原形!

  一頭茸茸雪毛的九尾天狐竄得極高,狐嘴一張,先叼住小七太婆,長尾一卷,半空吊起六太婆。

  天狐四足不及落地,老五、老四、老三和老二,四位太婆竟又同時掉下,脫手的幾件法器在四周亂飛。

  天狐以九尾中的三尾掃開法器,再以四尾分別接住老人家,算一算,九尾有八尾很忙中,但還能余下一尾溜到秋篤靜這兒,護在她伏地的身背上。

  天狐穩穩躍落,張嘴放下小七太婆,長尾亦將所有人放落地面。

  天狐側首瞧過來,秋篤靜見那雙狐狸美目徐緩一眨,像瀟灑衝著她笑。

  「白凜!」

  一束極強亮的細絲白光驟然打下,從大太婆的烏木杖底疾射而出!

  天狐或者心神松懈了,實不及回擋。

  白光「啪」地厲響落在狐背上,立時激出一片火花。

  精碩狐身瞬間倒地,毛發燒焦氣味隨即漫出,如光的絲網傾覆下來。

  若被網住,天狐真身當真會被炙得毛焦肉熟啊!

  「太婆——太婆不要啊!」秋篤靜都不知是如何掙開身背上千斤重的壓力,她連滾帶爬撲了去,將天狐狐首攬進懷裡,身軀大張,盡可能蓋住狐身。

  交織成網狀的一層白光,硬生生停在離她不出半臂的上端。

  不是大太婆心軟,已召出的巫法亦不能說收就收,是秋篤靜自個兒擋住了。

  如同情急之下召出的驚天狐火,如同無意間使出的虛空挪移,很多事秋篤靜無法掌控,但千年內丹與她內化甚深,人的意念勝過一切,她要保護白凜,白凜若出事,她跟他一起。不管生死,都在一起。

  逼出的靈能,超乎她所能預料。

  她扛住了巫族大陣。

  白光絲網上,一絲絲、一縷縷的光被抽掉、褪去、消失。

  她沒有張眼,只是牢牢抱住天狐,臉甚至埋在蓬松雪毛裡。

  她耳中傳進太婆們的叫嚷,老人家聲音忽遠忽近,不住交談、嚷喚——

  「靜兒!怎麼了?沒事吧?醒著嗎?靜兒啊——」

  「大姊是不是過分了些?若不是這妖孽呃,這只天狐竄上來相救,咱們這幾把老骨頭怕都摔得粉碎,可現下唉。」

  「怎麼怪起大姊了?巫族陣法一旦祭出,扛不住就得遭殃!天狐相救,那、那大不了讓他救、欠他情,等他醒來再還不遲嘛。」

  「別吵別吵,先看看靜兒!這娃兒越來越強,宛梅留下的這一點血脈,盡管習巫習得缺堂少課、七零八落的,骨子裡畢竟還是大巫。」感傷般吸吸鼻子。

  神識中的狂風與暴雪彷佛吹了許久許久。

  待靈能收斂,心魂穩下,秋篤靜輕喘再輕喘,恍惚張開雙眸。

  曬谷場恢復尋常景像,什麼千斤重的壓力皆消失不再,太婆們圍在她身邊。

  她伏著,被她護在身下的不是九尾天狐,而是白袍雪發的男子。

  「呼醒了醒了,兩個都醒了!」

  「阿彌陀佛,祖宗保佑啊!」

  秋篤靜一顆心懸得老高,半跪起來,捧著男人蒼白的臉。

  美男淺淺掀睫,瞳底幽光浮掠。

  見是她,男人那張薄嫩的唇愉悅勾起,而後頭一歪,再次暈死過去。

  「白凜白凜!」

  白凜很難得地對自己點頭承認——沒錯,他確實嫩了些。

  巫族族首都把話說到那分上,要不回內丹,他不計較,要不到他家那口子,算哪招?不闖闖巫族大陣如何善了?!

  但秋篤靜的脾性他清楚,對上那些弱的、老的、病的、殘的,她心軟無藥醫。

  強權壓境,她絕對力抗,你越跟她強,她較你更倔強。

  他要闖陣,要闖得高段,要在鬥法鬥至最高峰時敗陣下來。

  他知道血氣驅使定會令她有所感應,她會趕回,如同她那時趕至虛元遭重創的他身邊。她將再一次,親眼目睹他很可憐的樣子。

  結果如他所料,她趕回來。

  但亦是出乎他意料,她竟生生切進陣法內。

  這樣更好!

  驅使神識對付一干老巫的他內心禁不住竊笑,就讓她瞧瞧,她的太婆們是怎麼大使法器,結陣來圍困他、欺負他、傷害他。

  然,事情轉折起於肘腋之間!

  他都還沒決定何時該敗陣,且要敗得漂亮、敗得天衣無縫,老巫們竟後繼無力似自亂陣腳,結起的方位大陣開始搖搖欲墜。

  開什麼玩笑?!要有事,也該他出事,幾個老太婆搶啥兒搶?!

  不行不行!她家太婆們若摔得粉身碎骨,在她面前豈還有他立足之地?

  硬拉神識出定,真身竄出,他嘴叼一個,長尾唰唰唰地連卷五人,還能騰出一尾摸摸他家那口子,多瀟灑高強,多從容神氣,多等等!

  他突然意會過來,他是來敗陣的,不是來贏的。

  當上端那束絲網白光朝他疾射時來得真好,實在太好!

  他明明能避,或用長尾倒彈回去,但沒有,他咧開狐嘴笑得志得意滿,雙目發光,下一刻就在秋篤靜眼前順著那襲來的力道倒地。

  苦肉計果然堪用,以退為進真為王道。

  他確實太嫩,但他知錯能改,而且非常能舉一反三。

  他救下老太婆們,他沒敗,他是背後遭偷襲被放倒。

  頸背一陣灼燙,透進體內的勁力他沒來得及卸去,也不想逞強卸去。

  倒就繼續倒著吧。他感覺女人撲來摟緊他、護著他,真情流露,他的心浸在沉沉香蜜裡,甜到不行

  「唔」甜啊,鼻端浮動的都是淡香,與老巫們這一戰,連天都幫他。

  嘴被輕輕舔著,他嘗到女子口中馨甜,是他在意的那個人兒。

  呵,偷吻他呢啟唇,他任她親吻,以為含住的會是綿軟小舌,傾入他齒關內的卻是微熱的一丸小物。

  驀地張開雙目,果不其然,喂進他口中的正是自己的內丹。

  此時秋篤靜躺在白凜身側,後者趴臥在蒲草軟墊上,臉轉向她這邊。

  她挨近,扶著他的臉將內丹緩緩吐入他唇內,並暗暗使動意念,希望他快些蘇醒,希望內丹的靈能保他無事、安他神魂

  以為已喂出內丹,才要退開,他當真醒來。

  而一醒就不老實,單臂橫將過來按住她後腦勺,她的嘴被他堵過來的雙唇吸住,內丹的金光在彼此口中漫舞。

  她想他身上帶傷,唇齒磕合間哪敢使勁,自然節節敗退,於是滾在兩人舌尖的金珠子被他推回,順著呼吸吐納重新落入她腹內丹田。

  「你的傷啊」感覺他上身動了,手臂力道加重,她低聲輕呼,小手捧住他直要傾來討吻的臉。

  「沒事」二字都要奔出嘴了,已然開竅的天狐大人千鈞一發間改口——

  「痛」吸氣,俊眉淡擰,十指微攥成拳。

  秋篤靜緊緊張張坐起,輕按著他適才妄動的身背。「別動!求你安生些,別動啊!發絲被燒掉好長一段,後頸子和肩胛還被灼出好大一片紅痕,傷上帶巫法,比尋常的傷還疼,你、你忍著些。」

  「好。」白凜靜趴著不動,長睫掀了掀,很乖馴地瞧她。

  聽他說好,還朝她勾起嘴角,秋篤靜眼淚就掉下來了。

  她吸吸鼻子逼回眼淚,也回他一抹笑,隨即念起竹姨教授的巫族療愈咒語,努力驅動意念,手心微微貼在他被灼出的大片紅痕上,再次幫他療傷。

  巫族咒術留下的傷盡管棘手,但天狐可不是普通天狐,畢竟是修煉千年以上的九尾雪天狐,要他催動血與氣自身修復並不會太艱難,但他不想,疼就疼著,到底會有人心疼他來著。

  療愈咒一使動,他頸後與肩背如被清水徐徐澆淋,水沁涼無比,膚上灼痛果然消褪大半,令他緩緩吐出一口氣。

  「若把內丹吞回去,我想,傷會好得更快些。」結束這一波療愈,她重新躺回他身邊,撩開他散面的發絲,一下下撫他略蒼白的臉。

  「你你多親親我吧,把血氣渡給我,雖是帶巫法的傷,但我想有你幫著,傷就會好的。」他專注瞅著她眸底潤意,心微微繃起,是痛是暖。

  秋篤靜眉眸一軒。「真的?」

  「自然是真。」漾出一抹清雅又忍痛般的微笑。

  她立刻將臉湊近,張唇含住他的嘴。

  兩人臉對臉,鼻貼著鼻,四片唇瓣纏黏在一塊兒,她很虔誠地親著、吻著、吮著、舔著,意念使動天狐內丹,內丹又驅策飽滿的氣血,她想傾注給他,全部的全部,都想喂進他受傷的軀體裡。

  親了許久,久到她氣有些提不上,頭暈目眩的,竟還要他將氣反晡回來,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將她攬了去,正半壓在她身上。

  「白凜,傷」她小心環著他的頸,撥開雪發一看,他膚上紅痕當真變淡,竟連燒斷的發也悄悄長回。

  白凜懶懶伏在她身上,寬袍松垮垮,任由她撫著、摸著察看個沒停。

  真好上許多了呢。秋篤靜心緒一弛,一時間也舍不下他,遂靜靜擁他在懷。

  「你休息一會兒,等等再繼續。」懷裡的男人低語。「我傷成這樣,少說也得親上十頓、八頓才能勉強見好。往後還得每日親上一、兩頓,看能不能好完全。」

  他說得委屈,嘟嘟囔囔的,秋篤靜不禁紅著臉微笑。「好。總得親到你好完全了,那才好。」被天狐大人撒嬌了呢。

  她不是瞧不出他想討關愛,既然瞧出,瞧著如他這般高傲淡漠的性子卻對她擺出可憐兮兮的模樣,怎麼可能不心軟?又如何能矜持待他?

  想著他被烏木杖射出的光束驟然擊倒,那一剎那,她真真聽到方寸碎裂聲

  為何自己還能活?還能說話喘氣?她都懵了。

  不真實的感覺一直盤踞於胸,是他被太婆們還有竹姨診過再診,確認絕對救得回,也開始施救,她直到那時才吐出郁息,回過神志。

  再也不要那樣嚇她啊

  內心用力祈求,她在他發心上落下輕吻。

  「你不問我為什麼闖巫族的「落月七星陣」?」白凜因她那一記似有若無的吻而隱隱顫栗,嗓聲盡管持平,仍細細起伏著某種情韻。

  「為什麼?」順他的話問出,她心裡自然也是疑惑。

  「你家大太婆既下戰帖,說若有本事,過得了「落月七星陣」,一切再論,你就不該瞞著我不告訴。你瞞我,是沒打算跟我再論什麼,因心下自有計較,所以才會跟我提十年後要「還君明珠」的事了。」

  「你怎會大太婆明明只對我一人說」

  「我怎會得知是嗎?」極輕哼笑。「風裡、火裡、水裡,精魅無所不在,就看有無本事在巫族村的守護結界內使役它們。你覺得我辦不到嗎?」通風報信的是地靈大神,此時拿大神比作精魅,天狐大人非常心安理得。

  秋篤靜知他能耐,根本無話可說。

  她挪開身子想坐起,白凜沒有阻她,但她起身欲走,他就不肯了。

  「靜兒,事情不是你一個說了算。十年後「還君明珠」,你問過我想法嗎?」

  手被握住起不了身,她坐住不動,仍抿唇無語。

  「你可聽過心裡花開的聲音?」白凜問,朝側眸瞥來的她微笑,很有一笑傾城的神氣。「告訴你,我聽過。」

  秋篤靜先是沒擋住他過分好看的那抹笑,頭有些發暈,繼而是被他神態吸引。

  她怔怔望他,專注去聽——

  「含苞待放的一朵,可能上窮碧落下黃泉,有的也就這麼一朵。」男嗓微啞,還帶似有若無的苦笑。「剛開始是努力挺開一瓣,當下懵懵懂懂,覺得些兒古怪,些兒甘甜,但畢竟不明白於是又花上好長一段時候,等它一瓣瓣艱難打開,突然間一記當頭棒喝迫到面前,所有迷亂的、渾噩的全被劈破,心花終於大綻,大鳴大放地綻開,花開的聲音清脆響亮,比虛元破碎時的聲音更撼動魂魄。」

  他跟著坐起,握住她的手一直未放,白袍因他的舉動滑到腰際,根本也不理。

  「靜兒,讓我心花大開的,是你。」

  秋篤靜輕抽一口氣,眸裡掠過倉皇,有些潮潤。

  白凜握緊她指尖微顫的手,又道:「從含苞待放到如今燦爛輝煌,情愛的甘甜苦澀,我算盡嘗了,也被你好生折磨了,後來才知,原來喜怒哀樂的權利早已交出,自個兒鬧不明白,還發了好幾頓脾氣,自苦得不行。」一頓——

  「你說要做夫妻,我允你,還以命作聘。你卻又說緣分十年就夠,十年後情淡,執念也淡,將還我明珠堂堂九尾雪天狐的內丹,你說退就退,好,我讓你退,但我心裡那朵情花怎麼辦?你能讓它合起,讓它從未開過嗎?」

  她雙唇微動,欲說什麼,但未語淚已流,只能搖頭。

  白凜再次逼問。「你說啊,你該如何還我清淨?我洗耳恭聽了。」

  除了搖頭,還是搖頭,像被逼至牆角真逃不出,也使不出什麼招數,她最後被拉了去,男人拿精實白皙的胸膛承接她的淚,語氣若嘆——

  「靜兒,你還不起。九尾雪天狐不動情則罷,既是動心動情,山無棱、天地合,也絕不會斷了執念。你可聽明白了?」

  她忽而哭出聲音,下一刻又很努力忍住,和過淚的聲音令人胸中發疼——

  「你的修行該怎麼辦?還要等「渡劫」」

  「修行道上,誰說了非得走到底不可?修煉的目的是為了變強,從不為成仙或入魔,要夠強,才足以高高在上睥睨眾生,你知道我的,我不喜歡仰望人,就喜歡被人抬頭眯眼還看不清。」因為立足點很高。

  秋篤靜因他這話竟哭著笑出來,非常折騰。

  白凜嘴角亦偷偷揚了揚,很溫柔地撫著她後腦勺,好一會兒才又言語——

  「以往跟你提起「渡劫」,說自己久等「渡劫」不到,決定要效一回飛蛾撲火往情裡跳靜兒,你覺得談情而自覺一定能安然渡情劫的人,是真付出情愛、動了心魂嗎?」低笑一聲,自問自解。「那時當真不懂,原來情一字比任何術法咒語都要強大,真動了情的,又豈會在乎這一條修行道。正因為不在乎,所以拿千年內丹下聘,命可以捏在愛上的那人手裡,不覺驚懼不安,卻覺這樣才好,牽扯深了,

  不能斷,這樣最好連命都能給出,心甘情願的,你說,這不是我的「渡劫」是什麼?」

  懷裡女子倏地打直背脊,抬頭望他。

  兩人離著半臂之距相互凝望,盡管沒再握她的手,他目光卻十分纏綿。

  「靜兒,我早就等到我的「渡劫」。原本以為是,後來覺得不是,結果真的就是。繞了一圏,原來還是你,原來,老早之前就心悅你。」

  眼淚止了又流,不能自制,她細細喘息,又搖起頭——

  「沒有你沒有的那時才沒心悅什麼的,是我先喜愛你的,一直都是我,厚著臉皮討來,才不是你先的那時你只想跟別人飛蛾撲火,我、我很難過,很難過啊」

  哭得像個淚娃兒,滿腔的委屈盡數發泄。

  白凜看著這樣的她,心裡既甜又苦,天狐的心志再強悍也禁不住這般摧折。

  「渡劫」原來是這般峰回路轉的面貌,明知山有虎,還非常歡喜地上山,心甘情願以身侍虎,老虎若不稀罕他這一身香肉,他還會相當難受。

  他身子晃了晃,突然朝她倒下,一招立即止住她的泣聲。

  「白凜?!」秋篤靜本能地環住他,側過頭想看清垂在她肩上的那張臉。

  「我像有些撐不住了。」他這話不算假,巫族大陣本不容小覷,再加上大太婆手裡那把烏木杖助陣,一束巫法白光打下,不光是皮肉痛,虛元也多少有所損傷。但,值啊!

  他賴在她懷裡,被扶著重新躺落,嘴又被很甜蜜地封住,血氣張揚澎湃,猛往他口中灌。

  他捧住她的臉,看進她猶然濕潤的眸底,低柔道——

  「以前不懂,後來才記起,我的心花其實在你十六歲那年,就很奮力地錠開過,那是千年以來的頭一回你那一日救下湘兒,還抱著我哭,下凜然峰時,你回眸望我,笑著說自己是小捕快了,每月有二兩銀子,要請我吃酒靜兒,那時就心悅你、喜愛你,不是不愛,是一直懵昧不知」

  女子清淚落到他面上,他湊唇去吻她頰上那些將落未落的濕意,舌尖一遍遍舔過,如小獸討溫存。見她臉紅眸亮,他嘴裡雖鹹苦,笑得卻越發清俊。

  「我想過了,闖巫族大陣,闖得過就能趾高氣揚跟一干老巫們討你。闖不過的話,就讓你見識見識天狐的真心。你只要十年,我要的卻是無數個十年,你若還是堅持「還君明珠」,那我這「渡劫」真就慘敗,渡劫不過,與其十年後心神俱碎,不如早早在巫族大陣裡香消玉殞。」

  什麼什麼心神倶碎又香消玉須的?

  秋篤靜被他的用詞鬧得啼笑皆非,又因他說的話鬧得心裡直顫。

  他說真的。

  眼神帶笑卻很真很真,讓那漾在瞳仁裡的笑意有股匪氣,狠得很。

  她也捧著他的臉,去吻他太過清亮野蠻的眼,忍淚低語——

  「好,就無數個十年,不要你走,我們我們就這樣,直到人死燈滅,又或是你「渡劫」成功。在這之前,我也都不走的,再不提什麼「還君明珠」,不管世道如何、人情如何,到底是纏定你了」

  人死燈滅嗎

  光聽就教他齒關繃緊,胸中鈍痛。

  但,真有那麼一日,憑他之能之強之神通廣大,難道還扭轉不了乾坤?

  將來之事,當要從長計議。

  如今他索求的是她一心一意的相隨,要她拋下一切顧忌,不再言別。

  他到底得到她的承諾,得到她全然敞開的心。

  「你最好纏得緊緊的,再敢松放,我斷不輕饒。」翻身壓上她,貼在她耳邊惡狠狠吐息,撂完狠話頭暈了,又紅著俊龐很可憐地索吻。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7 10:08 PM

第七章

  跟白凜滾上榻,盡管知道人不但在竹苑裡,且幾位太婆和竹姨都在外邊堂上,秋篤靜實也抵不住他糾纏的唇舌起先是憐他氣虛,他若能從她口中汲取生息,她哪裡還有顧忌,自然滿腔熱血全數奉上。

  也不知怎麼變了調兒,汲息渡氣變成再純粹不過的唇舌纏綿,正因純粹,所以兩具身軀無比誠實,一個是綿柔發軟,春心濕漉;一個是熾火撩心,越發怒長。

  秋篤靜心有顧念,還能扯著所剩無幾的意志勉強掙扎,但壓著她的天狐大人根本不管不顧,恨不得將她嵌進血肉內似的,吻得張狂,下手更是凶狠。

  然而最後,天狐大人到底未能一逞私欲。

  竹苑的主人選在一個非常「美妙」的時機踏進房裡。

  那聲響雖細微,可纏在榻上的兩人皆耳力靈動,秋篤靜驚得大顫,他則是一愣。

  就搶他發愣的這一瞬間,他家那口子已迅雷不及掩耳將他推開。

  竹苑主人面上無波,撞見卻似不見,嗓聲倒柔——

  「既醒來,也該出去吃點東西。」

  「修行之體,無須飲食。」他冷淡道,眼角一瞥秋篤靜急攏衣褲,偏偏衣褲全糾結成團,一時難解,他干脆一掀大被,把她兜頭罩臉全蓋妥。

  「五谷雜糧粗淡,豈能滿足天狐口腹?」竹苑主人較他還冷淡。「自然不是喚閣下吃飯。」

  意思是他既醒,守在榻邊照看的人也該退出。

  他這才醒,就急著想把人從他身邊挖走嗎?

  白凜深覺對方根本是算准時候進來的。

  瞧,整個巫族村還真沒個好人。

  秋篤靜終於將自身理出個大概,拉開被子,都憋出滿頭大汗了。「竹姨」

  秋宛竹沒再理會白凜,直接對她道:「出去喝些粥,剛熬好的。」

  「太婆她們」秋篤靜躊躇著。

  老人家全在堂上,定是等著白凜醒來,要跟他開誠布公、大談特談。

  談談很好,就怕一個沒談攏,兩邊又鬧起。

  「太婆不會吃了他,你放心。」秋宛竹笑意微微,這話刺得白凜美目倏眯。

  「竹姨,我想留——」秋篤靜的話被白凜淡淡打斷——

  「出去吃點東西。」他旁若無人般探手理過她微紊的鬢發。既然開竅,做什麼都覺理所當然,見她秀耳嫩紅可愛,心癢癢,隨手就揉了揉。「放心。不管誰來,只要對方不先動手,我自然也不動手。尤其是老人家,總得讓讓。」

  真真教人不省心。

  秋篤靜最後只得紅著臉請竹姨先出去,自己亦下榻將衣褲再理個齊整。

  踏出房門前,她靦眺卻鄭重地對白凜道——

  「太婆若進來跟你談,你好好說話便是。我總歸是跟你一塊兒,全聽你的。若然若然有事,我就在外邊,我會進來救你的,你別動手。」

  進來救他?是進來替他挨打吧?如同他頭一回闖巫族村,她拿身背去擋巫族族首擲來的烏木杖那樣。

  兩邊都想護著,兩邊都不願舍,但她說了,她全聽他的。

  她得到天狐大人朗月皎皎的一抹笑。

  秋篤靜八成是心意堅定了,所以去到竹苑堂上見到眾位太婆,臉紅歸臉紅,心促歸心促,眼神一直很寧穩。

  本想說老人家定要輪番上陣叨念她,非念到她跪地不可,未料搖頭的搖頭、嘆氣的嘆氣,沒罵她呢,還趕著她快去灶房喝粥。

  她一碗粥喝得心裡七上八下,尤其又聽竹姨說,大太婆確實有事非單獨跟白凜談談不可,談得好,巫族跟九尾雪天狐或者能和解;談不好,一拍兩瞪眼。

  若非竹姨和其它幾位太婆全盯著她,都想溜去聽壁腳了。

  另一邊,竹苑寢房內——

  當巫族族首由婆子攙扶著踏進房中時,白凜不僅套回白袍且還振衣滌塵了,連一頭雪發亦綹得益發柔亮,心想,打扮齊整見長輩,算是給他家女人一個面子。

  但見大太婆由人扶著,步伐蹣跚,不禁腹誹——明明起陣時神勇無比,並非神打附身,而是堪比神通降世,尋常時候倒老態龍鐘是真是假?

  大太婆拄著烏木杖一坐定,那名手腳利落的婆子立即撐開兩扇窗板,天光頓時湧進,將老人家肅穆無端的褐臉與一身黑衣鑲亮了些,但那雙略細的眼睛深如古潭,映不出半點波瀾。

  隨即婆子又備來一盆炭火,置在太婆腳邊,這才退了出去。

  「若早個三十年,「落月七星陣」不怕拿你不下。」

  白凜想著對方會道出什麼,未料頭一句是這個。

  大太婆徐慢又道:「如今大陣依然,法器神利,無奈起陣巫者已老,竟教你尋得時機演這麼一駒。」

  白凜額角一抽,瞪著老人皺紋滿布的褐臉,瞪著瞪著,竟揚唇笑了。

  「巫者已老,這話是你說的,巫者垂垂老矣,守不住陣位,也才讓我有機可乘,那不是演戲,是順勢而為。倒是閣下最後那一記打,分明看出我的意圓,卻還是配合著背後傷人,真有意成全我?」

  「那一記打,你若避開,又或者回擊了,老身現下是不會跟你談這些的。」

  老人家緩緩抬眉,見天狐神色怔愣,干癟嘴角竟略現笑弧,是極淡的一抹,眨眼間便消失無蹤。

  「你為求巫族女而來,總要見識你有幾分真情實意才可。」

  白凜暗暗屏息。「所以真有意成全?」只要一干老巫別攪局,攪得他欲求的那名巫族女心中兩難,堂堂九尾雪天狐被揍假的,他都認了。

  大太婆道:「即便願意成全,也得看老天同不同意。」

  「何意?」

  「靜兒的娘親曾是族中大巫,動了情,舍巫族而私奔。」

  「這事我知。」白凜心懸起,大太婆的口吻和神態皆令他有所不安。

  老人家輕輕頷首,靜過幾個呼息後才又啟聲。「巫族有一個大咒,已流傳太久太久,尋不出法子可解巫族大咒只針對歷代大巫,凡身為族中大巫,便斷男女之情,終身服侍巫族族民,順天應地。」

  白凜問:「這與靜兒何干?」

  「靜兒畢竟是大巫血脈。」太婆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當年靜兒娘親不顧那個巫族大咒,不僅動情,更懷胎誕下孩兒,與那男子的緣分不過十年」嗓聲忽淡,如自言自語。「咱們幾個姊妹們起陣,求了又求,解過再解,仍然不行,能用的法子全使遍,依然對付不了巫族大咒求來解去的,也只給靜兒娘親延了那十年」

  白凜胸中略震,面龐有些冷凝。「靜兒並非你族中大巫。」

  老人家神志穩下,面沉如水。「「西南巫族」的大咒會不會延至下一代身上,從未得解。」

  一道暴雷猛地劈進心央,白凜雙目定然,眉間色厲。

  確實聽過巫族傳續了百年、千年的大咒,不僅這「西南巫族」,北方與南面的巫,各有流傳的族中大咒,其威力石破天驚,因血脈相襲而遭罪的亦曾聽聞。

  如今這個老虔大太婆告訴他——從未得解?!

  也就是說,靜兒因他動心動情,若族中大咒發威,靜兒可能命危!

  但他們已這樣要好,他是愛慘了,千年以來才開這麼一朵情花,這條道上,他嫩若雨後春筍,他心甘情願終也認了,卻在此時告訴他,可能這樣的動心動情,只為極短的緣分?

  霎時間,白凜思緒起伏跌宕,如飛絮臨風流轉,面色忽青忽白、忽紅忽黑。

  「你自可抽身,行你的修行道,內丹歸還,與巫族女再無瓜葛。」蒼老聲響。

  白凜忽而笑出。

  天狐大人這一笑,清風明月、烈日灼火都敵不過,宛如開在他心田的那朵花,開到一整個燦爛輝煌,那燦光之亮,不是十分,而是十二萬分。

  「您老兒這一記棒打鴛鴦使得狠辣,咱也甘拜下風這一回了。但既求巫族女,連命都聘出去,能說抽身就抽身嗎?」一頓,眉宇間的凝色淡淡又襲,卻也挽著春風秋月,逸著繾綣柔情——

  「就來瞧瞧吧,望您老兒壽長破百,看是你巫族大咒禍延子孫厲害些,抑是我與靜兒情長緣厚更勝一籌?」

  眼見對頭如此囂張猖狂,巫族族首愣了一愣最後的最後,想過又想,竟也是淡淡頷首、淡淡回以一笑。

  白凜後來又向大太婆問清楚,原來他家那口子對於巫族大咒,全然不知。

  娘親在她小小年紀就香消玉須,她也只認定是生了重病。

  凡人的病痛,她那位早已修成半仙的親爹會沒法對付嗎?

  不可能!

  都成半仙了,區區肉身病痛,且還是愛極之人,他不信那名半仙男子無法化去妻子身上的病症,除非那真是解也難解的大咒。

  這幾日,白凜陷進深不見底的思緒裡。

  想跟靜兒在一起,那是再確定不過,而巫族族首的告誡,他更是往心裡去。

  「就讓我瞧瞧吧,我也希望宛梅的骨血能好好的」

  那一時際,大太婆沒把話說盡,彷佛又陷入自言自喃中,但他已然聽出,是希望那名曾為大巫的女子,她的血脈能好好延續下去。

  會的。

  若巫族一干老巫們活得夠久,他必會讓她們親見——即便巫族大咒真要禍延子孫,到天狐身上卻是行不通的,因九尾雪天狐不開竅則罷,一開竅便夠狠夠痴夠流氓,敢來侵擾他家女人的什麼巫族咒,一把狐火先燒淨了事,再不了,毀天滅地什麼都干得出!

  雖稱不上相談甚歡,但巫族族首被婆子攙出竹苑時,神情維持一貫的淡然平靜,等在堂上的一干老巫見狀,不必多問也知事情已然定下。

  唉,只是想到之前是大巫跟了散仙私奔,如今是天狐纏上她們家巫族女,想著往後靜兒真有孩兒,這血脈傳下,也都分不清是巫、是仙,還是天狐了

  但因緣際會,偏偏糾纏上,法緣玄妙,實也莫可奈何。

  白凜就在一眾老巫的默許下,在竹苑安然養起傷來。

  雖說頭一日醒來,他傷已好了七七八八,但能賴在巫族村倒也新鮮,於是又多賴了幾天。

  年關已近,連下兩場大雪後,今兒個冬陽甚是迷人。

  他神清氣爽步出竹苑,先在堂上遇到幾位來看病、取藥兼家長裡短的村民,眾人一見他,喧嚷聲立時沒了,堂上只有秋宛竹繼續從容不迫地做事,幫一名患風濕的老人家熏炙草藥。

  白凜完全不在意旁人的驚愕目光,怎麼被瞧,他怎麼自在,裸足一踏,施施然便要走出,幾名老大娘、老嬸子突然回神大呼——

  「哎呀哎呀,不行啊!外頭凍死人,雪厚得不得了,你、你沒襪沒鞋的,肯定凍得你腳底生瘡啊!」

  「怎地這麼可憐,沒襪沒鞋,連身上也單薄得不像話!你這什麼跟什麼了這是?一件薄袍子能抵外頭風雪嗎?!」老大娘突然轉頭去問淡定的竹苑主人。「竹姑娘,他就是那個救了太婆,又被你家靜姊兒救回來養傷的小白公子是吧?」見秋宛竹微笑頷首,老大娘調過頭來繼續呼天搶地——

  「咱說小白公子啊,你聽大娘一句勸,人當愛護自個兒身體,你這少年白也白得太哀傷,真有傷心事也千萬別往心裡去,咱們人窮志不窮,只要有強壯體魄,山窮水盡了都能憑雙手開出一條康莊大道。」

  「老溫家的,你先別急著跟小白提那麼多,眼前事先解決要緊啊。」一名老嬸子擠了來,彎腰就想撩高白凜的袍擺。「來、來,讓嬸子瞅瞅——喲,這腳長得跟咱家山子他爹差不多大嘛,你等等,咱讓大黃回去咬一雙山子他爹的暖靴來給你,包你穿得舒適。大黃、大黃呀——」

  「汪、汪汪——」門外一頭壯碩黃狗應聲跑進,跳來跳去。

  白凜沒能瞧見自己臉上表情,那是驚異、愕然、倉皇,全然的丈二和尚摸不到腦袋瓜可能活過千歲至今,這是他頭一次傻在原地沒法對付,因圍過來的「凶神惡煞」完全不是他以往遭遇過的那種惡徒或入魔精魅,層級更高,非常之恐怖。

  「白凜!」秋宛竹原本「看戲」看得很愉悅,忍笑忍到快內傷,忽見天狐白袖欲揚,甫察覺已遲了。

  那只雪白闊袖一揮,堂上十余位村民盡入睡,連大黃狗也睡,徐徐浮在半空。

  白凜趁秋宛竹不及回神說話,已憑虛御風飛出竹苑,一飛竄得老遠。

  哼,他沒對竹苑主人下手,算是很給臉面了。

  巫族村的守護咒結界內,他的虛空挪移施展不出,不過其它術法使起來倒還行雲流水,這村子裡就沒個好人,他當要小心再小心。

  咦,不對,他更正,這村裡是有一個好人。

  他停住腳步,回首看著尾隨在後的小姑娘蕭湘。

  女孩兒穿得圓滾滾,臂彎提籃裡是一顆顆大柿子,天寒地凍的,成熟落地的柿子雖未腐爛,可也早都凍成跟石頭差不多硬,也不知她打哪裡拾來。

  見他佇足看來,蕭湘露出靦眺模樣,隨即從籃子裡翻出某物遞去給他。

  白凜俊眉略動,走向她。

  那小小手心裡捧著一串野地漿果,果實小小,但色澤殷紅偏紫,一看就知是甜的,正值寒冬時候竟能讓她尋到這樣一串

  他取走漿果,也沒言謝,卻在她手心上畫一個小圈。

  蕭湘眸子倏地紅了,想起那一年,白袍哥哥也是畫了小圈給她,幫她報了仇。

  「你請我吃漿果,我請你吃柿子。」白凜瞄了眼她籃裡。

  「柿子太硬了不能吃的,這是要撿回去用紅線串成串兒,系著彩帶,掛在門邊好看。要過年了,討個「事事如意」好采頭啊。」蕭湘吸吸鼻子,笑著解釋。

  「拿一顆試試。」

  「咦?唔好。」她五指一抓,甫拿起柿子,哪還是硬邦邦的凍柿?!

  在她手裡的那一顆變得飽滿又新鮮,外皮光滑無比,還散出濃郁甜香。她小臉整個發亮,急急又抓第二顆、第三顆、第四顆

  「哥哥!」好好玩,好驚奇,是手心小圈圈的法力讓柿子大紅噴香,白袍哥哥送她一籃子的新鮮甜柿呢。

  她揚眉看他,眼淚流下來,開心笑著,卻也淚流不止。

  「謝謝哥哥」那一年,很謝謝你。

  豈是不知小姑娘笑著掉淚是為哪樁?白凜笑笑沒答話。

  之後蕭湘振作地擦干眼淚,還說要去拾更多凍柿來「抓熟」,小姑娘跟他揮揮手跑掉,他立在山坳邊上目送她跑遠,唇邊的笑漸深或許是因為人這種「東西」,七情六欲、喜怒哀樂,活得這麼有趣,才令他留連世間,成仙入魔都沒有走踏人世來得精彩。

  步出山勘,雪上不留足跡。

  遠處傳來馬蹄聲,才一會兒功夫,飛馳的座騎已掠過眼前。

  「迂——」那人突然長聲勒馬,馬匹揚蹄嘶鳴,瞬間調頭回到他面前。

  封馳從馬背上翻身而下,見到白凜落單,而且走離巫族村山坳,他嘿嘿笑,像左等右等終於讓他等到好時機。

  「我知你底細,你也知我是誰,咱們好好談談。」頂天立地,頗有氣勢。

  「談什麼?」白凜奇了,神態仍清漠淡然。

  「聽說你拿內丹作聘禮,跟我家靜兒私訂終身?」開始扳指節,扳得剝剝響。

  「是又如何?」

  封馳炯炯有神的雙目直瞪著,驀地咧嘴亮白牙。「干得很好。」

  白凜眉目一軒。

  封馳再問,「聽說你跟族裡太婆們交過手,大太婆還親自跑來跟你談過?」

  「是又如何?」想替老人家們出頭?

  豈料,封馳猛地一拳打在自己一掌上,「啪」一響無比震耳,嚷道——

  「那幾個老虔老太婆想跟你談,就表示你造成威脅了,可又拿你不下,硬的手段行不通,只好來軟的,豈知笑中刀、綿裡針才最是傷人於無形啊!」

  白凜愣住。心想,他其實也想罵「老虔婆」是吧?

  封馳揮動雙手,激切又道:「當初要娶她們巫族女,可也費盡我九牛二虎之力,跟那一干老太婆們鬥心鬥智鬥耐力,被她們明裡暗裡輪著鬥過,若非我皮厚肉硬、命不該絕,豈有本事虎口生還?」

  白凜終於聽出一些前因後果。

  原來啊原來,眼前這位可算「同是天涯淪落人」。

  封馳雙臂往胸前一盤,很經驗老道樣兒。

  「告訴你,這些年交手,我可鬥出一些心得。你既是新進,實要多聽我一言,保你混得風生水起。」

  「願聞其詳。」天狐大人十分難得地收起睥睨姿態,洗耳恭聽了。

  多出一個強而有力的「盟友」,教頭大人笑著頻頻點頭,毫不藏私分享——

  「第一點,她們跟你認真,你就由著她們認真,但你別隨著起舞也跟她們認真,如果真認真了,那就中了她們的計,不可不可,萬萬不可。」

  白凜蹙起眉峰欲問。

  「等等!你先聽我道過一遍,待會兒再舉例詳解。第二點,你跟老人家鬥,但絕對不要跟自家那口子鬥,在自家女人面前,你就是個可憐的、被鬥得很慘的,總之要多慘有多慘,以退為進你懂吧?懂啊那很好。」教頭大人滿意點頭。「總而言之,若太婆給你吃苦頭了,咱們所有的委屈都得拿到自家女人面前顯擺,但手段得高,自然而然顯擺出來,那才高明啊?什麼?想問怎樣才自然而然啊?唉唉,等我先逐條道完,你別急!再來第三點,就是」

  冬陽暖暖,在雪地上閃閃發亮。

  兩個剛結成「盟友」的男人在閃閃發亮的雪地裡,鑽研著比孫子兵法更實用的戰術。

  白日還有暖陽露臉,傍晚一過,雪又飄飄降下一小陣。

  還好真是小雪罷了,要不然城南碼頭夜市剛開,怕就被雪給攪散。

  秋篤靜今次輪職巡夜,碼頭區本就龍蛇混雜些,今晚又有夜市來湊熱鬧,理所當然成為巡捕房加強巡視之處。

  岸邊竟多出幾艘南方才有的花舫,一查之下才知是城裡某富豪人家的手筆,舫舟上來了不少花娘,鶯鶯燕燕笑音清泠,絲竹琵琶美樂不絕,主人家款待自家貴客,倒鬧得碼頭區眾人圍觀,擠得更水泄不通。

  秋篤靜安排人手混在人群裡盯梢,自己則躍上最高處的屋檐,居高臨下察看四面與八方。

  峰下城之富裕風流,在這小雪方歇的熱鬧夜裡能窺一二。

  在高處待過小半個時辰,她正打算撤守,下去與其它人會合,彷佛心有靈犀,她足下忽而一頓。

  旋身看去,飛翹向寒月的檐角上,一道從風裡淘換出來的薄身正煢煢獨立。

  她望著,臉上「鐵血小教頭」的表情一變,眉眸淡淡生春,唇角禁不住輕翹。

  走在窄窄一道檐梁上,她瞧也沒瞧腳下,直瞅著來人。

  絕妙輕功算是拿去喂狗了,下一瞬身子陡歪,眼見就要打跌——有人眼明手快,身影入風,虛空挪移拉她入懷。

  「唔呵呵呵」撲進天狐大人懷裡,鼻子都撞疼了,秋篤靜揪著他的白袍襟口卻忍不住要笑。

  白凜抱她坐在檐梁上,扳起她的鵝蛋臉直端詳。

  他的神情又微微繃緊了。

  這些天,秋篤靜已覷到他好幾次流露出這般神態。

  像很緊張她,又不願七情上面,結果五官輪廓還是繃出棱角、畫開陰晴。

  「我沒事的,你拉住我了,沒事的。即便真滾下去,人在半空我也知要踩點借力,然後颼颼颼再騰騰騰,就會飛竄上來。」

  「你當然沒事。」白凜暗自調息。

  內心對自身有些不悅,畢竟還是被大太婆那席話影響了,靜兒雖是大巫血脈,但畢竟不是大巫,她家姨爹說得對,跟一干老巫們認真,就輸了。

  更何況,萬事有他。「有我,你自然無事。」

  秋篤靜聞言一笑,眸子彎彎。

  天狐大人氣勢似乎更張揚,但她很習慣,也很喜歡。

  「你今晚要回凜然峰了?」她知他傷已痊愈。在竹苑雖不同房,但每晚還是溜去他那兒,沒干什麼「壞事」的,就是幫他渡渡生息和血氣。

  「你跟我去嗎?」

  秋篤靜撓撓開始發燙的耳根。「嗯。但我今夜輪值,要到寅時過後才能交班,那時再去尋你。」

  狐狸美目閃出細微笑意,因她的毫無猶豫。

  「不必了,今晚哪裡也不去,就陪你。」

  「可我沒法陪你啊。」

  白凜但笑不語,那眼神卻是在說「我就想賴你身邊、看著你罷了」。

  「噢」秋篤靜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裡泛甜,撓完熱耳又撓下巴。「那、那我該下去尋其它人了,等會兒買好吃的豆包米團子給你,碼頭夜市有兩攤子,口味一鹹一甜,你會喜歡的。」

  道完,她欲起身,腰際又被一雙大掌扣住拉回。

  「白凜?」側眸去看,見男人直勾勾盯著她腰間,一下子便知他瞧見什麼了。

  「這條流蘇綴子」長指勾起蕩在她腰帶下方的一綹飾物,仔細去看,摩挲再摩挲,竟是一縷雪絲與一縷黑發交纏編織而成,是一朵同心結,且黑發滑亮,雪絲爍銀,底下散開的流蘇部分黑與白柔軟貼服,非常精巧。

  「唔想說丟了多可惜,所以就自剪一截發試了試,還是跟城裡經營胭脂鋪頭的女老板學的,說是同心結簡單易成,意喻又好,就、就成這樣了這可是正宗九尾雪天狐身上的雪毛呢,怎能隨便棄了?佩帶在身,肯定是能趨吉避凶,你你生氣了?」

  當時他把赤狐抓到她面前,將那綹搶回來的雪發拋給她,然後發完脾氣又被她狠狠鬧騰過後,他壓根兒沒問那綹發後來如何處理,反正是奪回來,反正大大地報仇雪恨,他痛快了也就足夠。

  但,她把他的斷發跟她的發,結在一塊兒。

  結發夫妻。他是知道世間有這麼一個詞兒。

  心緒被拋得飛高,胸中情感滿漲,長指放開那綹流蘇綴子改去捏她下顎,低頭已含住那柔軟紅唇,吻得淺淺,卻舔得她小嘴潮潤光滑。

  「我全身上下、裡裡外外全屬你,每根毛都是,知你珍惜,歡喜都來不及,豈會生氣?」

  秋篤靜聽得全身火熱,天靈都快冒煙。

  千年鐵樹開情花的天狐大人調起情來行雲流水,非常地無師自通。他唇持續輕挲著她,氣息濡染,嗓調低柔卻無比認真——

  「然後,你其實不必佩帶什麼就很能趨吉避凶。之前我要你啃一塊九尾天狐的肉,說是食者不蠱,之後想想實在多此一舉。畢竟我倆已這般要好,氣血相融不說,每次在一塊兒,最後都把所有精華留了給你你腹裡、血裡全是天狐精氣,怎麼也強過啃肉吞食。」

  什麼精華?什麼什麼精氣的?!

  秋篤靜心音若擂鼓,在他懷裡笑到淚水滲出,臉紅不已。

  「是。你說的對極。」

  捧他的玉顏,推開一點點距離,笑望那雙美目。

  她輕輕吐氣。「等寅時交了班,我們我跟你去。」

  這幾日他能留在竹苑,她很歡喜,唯一不便的就是不能太親昵,她到底臉皮薄,不如他已練至沒臉沒皮的境地。

  然,說是要跟他去,還不知會被帶去哪兒胡天胡地?也許是凜然峰上的巨大樹心內,也許是他設下的某個奇景結界,反正,隨他了呀。

  捺住熱辣辣的胡思亂想,她徑自爬起,才站妥,身後傳來他的聲音——

  「不是想知那一天,你家大太婆同我說了什麼?」

  聞言倏地回身,她眸子瞠得略圓。「你願說了?」

  自那天大太婆踏出房外,她旁敲側擊地問過又問,連查案手法都施展開來,怎麼都探不得一點蛛絲馬跡,還道他又壞心想捉弄她、吊她胃口,此時卻主動交底?

  白凜長身徐立,挑著眉,似笑非笑。

  「你家大太婆說,怎麼也要辦場喜事才成,既交出千年內丹,干脆就入贅算了。天狐入贅巫族,她光聽都開心。」

  秋篤靜愣了半晌才意會過來,所謂的喜事指的是她和白凜的婚事,然後竟然要天狐大人入贅?!莫怪他要想過再想

  「當時我一口就答應了。」白凜道。

  「嗄?!」

  「但有一事當真困擾。」他蹙起眉心。

  「啊?何何事啊?」

  「靜兒。」

  「嗯?」眸子瞠得更圓,她心臓都快從喉頭跳出。

  「你家太婆說,不能穿白袍成親,說又不是哭孝,哪有新郎官從頭到尾一身白,可我就覺得我穿起白色最俊逸好看啊,竟不讓我穿?」一頓。「再有,成親婚禮上,還非要我套雙靴子不可!裸足就不能拜天地嗎?好歹是巫族族首,見識竟如此短淺。」

  他他還怪起太婆了?!

  秋篤靜被他的話弄得哭笑不得,但心裡也直冒蜜味。

  沒想到他會糾結在袍子啊、靴子啊這些事上頭,可仔細再想,依他孤高古怪的脾氣沒錯,確實就會糾結這些事。

  「白凜。」

  「嗯?」薄唇抿作一線。

  「你穿什麼都好看。」

  俊顏冰融,眉峰舒開。他慢吞吞問:「那不穿呢?」

  「呃?唔」眨眨眸,笑意藏不住,臉蛋通紅。「不穿更好看。不得了的好看。」

  眼前風驟,男人倏地移近。

  他身體未碰觸她,只俯首讓兩張嘴相連。

  很輕卻甘甜綿軟的一吻,讓情潮深深淺淺動起,蕩漾於心。

  白凜最後將額抵著她的,輕笑輕嘆——

  「靜兒,咱們就來成個親吧。」

  片刻後,他獨自一人猶立在最高處的檐梁上,不須刻意尋找,總能輕易在喧囂人群中逮到女子那抹靈動身影。

  他並未對她撒謊。

  巫族族首當日與他談過的,其中就包含他方才說與她知的。

  他沒騙她,只是瞞她。

  關於巫族咒反噬大巫一事,一干老巫們不願告訴她,他自然也不願意,怕她又多思量。

  他知道她的,倘是信了大巫血脈必承受巫族咒襲擊,她不會替自個兒憂心,卻會為他傷神,怕自己用情深了,累得他對她用情更重。

  她會想起生父,那個因心愛女子香消玉殞而難渡情劫的人間散仙。

  她或者會想,若自己命喪,必然害得他步上親爹後塵。

  所以她會退縮,不敢放縱愛他,會退得遠遠,甚至不再見他,不是怕巫族咒反噬,是不想他落得行屍走肉、情心凄涼。

  但他求的就是她飛蛾撲火般的狂燒熾愛。

  是他讓她作狂了,他就要那樣的她,毫不保留,身心皆他獨占。

  正式成親,很好。

  如此一來,他更可理所當然誘她、拐她、纏她。

  他想帶她雙修,修行最終目的已不再是修補他的虛元或真元,而是要她變強。

  強到即便巫族大咒真來糾纏大巫血脈,她也能兩下輕易衝破牢籠。

  他求的不多,只望這條延伸至恆遠的道上,有她長伴左右。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7 10:08 PM

第八章

  十五年後——

  清明剛過,西南的茶花花市鬧得正興,峰下城每年此時都得辦幾場賞花大會,主辦人家若非城裡富豪便是頗負盛名的文人墨客,再不就是以城裡四大花魁娘子的名號所辦的花會。

  這些大大小小的賞花會原也沒大衙巡捕房什麼事,但峰下城第一花魁娘子唐棉棉曾在自家「鳳儀閣」花會上險些被擄走,一名貼身小婢還慘遭勒斃,自此之後,唐棉棉應邀出席的賞花會,就全跟巡捕房相關了。

  再加上五年前走馬上任,從老好人縣太爺手中接下官印的新一任父母官是個年輕多情種,痴戀唐棉棉不能自拔,此次有惡徒鎖定花魁娘子下手,於公於私,大衙巡捕房皆得擔起重任。

  「教頭大人,您這模樣妝點起來可真真美翻天,呵呵,您說您一個快奔四的人兒,怎麼瞧起來跟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差不離,喲,連摸起來也粉嫩嫩,待眼下這件糟心事了結,咱可得好好跟您請教這駐顏之術啊!」

  臉蛋被「鳳儀閣」的老鴇嬤嬤摸了兩把,秋篤靜倒也不在意。

  她家姨爹幾年前辭掉教頭與鐵捕之職,終於成功說服竹姨隨他游山玩水、四處訪友,前兩年還在中原江南一帶小住幾個月,之後返回西南巫族村不久,姨爹又帶著竹姨往西邊域外去,離家也已一年有余。

  她接下姨爹的差事,「小教頭」於是成「教頭大人」,她手下亦有一支親手帶出的鐵捕團,而巡捕房每年皆招聘新人,用心訓練,當年她帶出的幾個好手,如今皆有獨當一面的本事。

  但,說到要進「鳳儀閣」打埋伏,就近盯梢,環看陽盛陰衰的大小鐵捕們,當真還是她這個教頭大人最合適。

  她是女的,瞧起來面嫩,經驗老道,手段更是老辣,武功一人可頂十個,宋清恬和羅芸嫁人生子後雖還繼續當差,經驗亦足,但妝成一較,卻還是遠遠比不上她年輕秀逸,扮作跟在唐棉棉身邊服侍的新婢,非她親自出馬不可。

  這一埋伏,足足盯了十來天,跟「鳳儀閣」的嬤嬤不熟都難。

  「今日閣裡再次辦起賞花會,嬤嬤可都安排妥當?」「鳳儀閣」內,連小婢的裙裳都華麗得很,妝容亦是,秋篤靜不慣也得慣。

  嬤嬤揮著香帕忙道:「全按您吩咐辦了,出事那天的賞花會怎麼安排的,今兒個就怎麼安排,從頭到尾,吃的、用的、賞的,全無二致。」一頓,語氣略遲疑。

  「咱說教頭大人,不是嬤嬤我不信您,咱們都連盯十多日,當真今日這般安排,那惡徒便會上鉤嗎?」

  秋篤靜沉穩微笑。「總得試試。不過我預感向來神准,今晚當有收獲。」

  嬤嬤舒出口氣,也跟著笑了。

  「那是。您年紀輕輕就名揚咱們西南,峰下城提到當年「第一女鐵捕」,誰都得翹起大拇指,呵呵,現下提到女教頭您,也是大拇指翹得直直,女鐵捕的萬兒依舊響亮啊!唔不過話說回來,您成名時,咱記得是二十出頭歲,這算算啊,十多年過去了,怎麼您這模樣較起當年更加青春臉嫩?匪夷所思啊匪夷所思」

  「可能是練武練氣,多少有幫助。」秋篤靜指發癢,想撓臉,硬生生忍住。

  「您練這門功倒比咱閣裡姑娘們練的「玉女素心經」還強,都返老還童啦,要您真是咱這兒的姑娘,花魁娘子都得甘拜下風!」嬤嬤揮帕子輕拍自己的嘴。「哎呀呀,瞧咱都說啥兒了?得罪莫怪啊教頭大人!」

  秋篤靜仍淡淡笑了笑,不往心裡去。

  「鳳儀閣」賞花會是夜賞,從傍晚時候開始,直到子時。

  閣內山石流水、小樓花苑很有江南風情,布局不俗,常逛完一座精致小院,繞過月亮門或走過拱橋,在假山石影之後,柳暗花明又是不同造景的另一座小院。

  今夜在外圍亦有一小批鐵捕輪流盯梢。

  守株待兔比的是長長的耐性。

  要替兔子造出它熟悉的路徑,丟出餌,靜靜待之。

  應邀前來夜賞的賓客,「鳳儀閣」嫂嬤發出的請帖與上一次相同,共二十位,全是城裡的富家老爺、公子哥,以及文人雅士。

  兩次賞花會的安排皆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唐棉棉在今夜娛樂嘉賓的曲目裡做了改變,不僅彈唱,還多了一小段「鳳凰於飛舞」,此舞是極難練成的一種旋舞,能欣賞到花魁娘子的旋舞絕技,應邀前來的賓客對於並無新意的第二次賞花會,那是半句怨言也無。

  來到亥時初,一切尋常。

  只除兩家公子爺在花魁娘子面前鬥嘴鬥狠了,砸了茶杯險些打起,接著是城北、城南兩大才子鬥起詩興,以詩諷人,鬧得甚僵。

  幸得老鴇嬤嬤手段高明,兩邊安撫得宜,後半夜的賞花會進行得還算順利。

  唐棉棉上次遇襲時,正是亥時時分,在自個兒香閨內房。

  她此次以回房換衫、重新理妝為由,亦在差不多時分返回小院閨房裡。

  假扮婢子的秋篤靜伴她入內,見她緊張得嬌顏慘白,秋篤靜只得再三保證。

  「請棉棉姑娘暫時待在這架子床內,無論聽到什麼聲響,千萬別下榻,我保你絕對平安,誰都動不了你一根寒毛。別怕。」

  「那就就有勞教頭大人。」

  秋篤靜點點頭,朝她溫和揚唇,跟著放下兩旁繡花垂幔,掩住榻內人兒。

  走到廊下,聽到東西兩邊不遠處的屋脊上陸續傳來敲擊聲,那是鐵捕團所用的暗號,知會她,人已就定位。

  她轉回房中,吹熄兩根燭火,將周遭弄得幽暗些,忽地心中一凜不對勁!

  唐棉棉的氣息淡了?!

  心下大驚,一躍已至榻邊,她出手如電撩開垂幔傻眼!

  「你來這裡干什麼?」

  榻上依舊有美人兒,較唐棉棉美上十倍有余的大美人。

  美人氣場強大,斜倚在蓬松大迎枕上,雪發若幽谷白泉,一臉的漫不經心。

  「來嫖。」白凜慵懶揚眉。

  嫖秋篤靜腦子裡剛晃過一字,不及再想,人便被一只闊袖卷上香榻。

  「小娘子最好乖乖從了大爺我。」

  按緊她雙腕、壓住她雙腿的男人懸在上方,嘿聲笑著,目底卻無半分笑意。

  誰又惹他不痛快?!

  「你干什麼這樣?我在辦差,你快放開啊!棉棉姑娘哪兒去了?」甫問出,她氣息一岔,不禁重咳兩聲。她發現唐棉棉了,正飄在架子床最上端,睡得非常之香甜,自然是拜天狐大人所賜。

  「我回狐族不到兩日,你接這破差事就算了,竟還妝扮得這麼好看任人看,你當我死了嗎?老子等會兒就去把那些男人的眼珠全挖了。」自與巫族女成親,入世生活十多年,跟凡人接觸變多,說話越來越匪氣。

  「什麼死不死的?別胡說!」秋篤靜以武犯他,突襲,瞬間扭轉局面,換她扣住他雙腕,跨騎在他腰上。

  像要罰他口無遮攔,她低頭重重吮住他的嘴。

  重吻一記便放開,低聲求了。「那點子已被鎖定,估摸著就要來了,我得去守在該守之位,你遲些再怒,大不了晚點全由你折騰。」

  白凜扶著她的腰,俊龐兩團輕紅。

  狐族一日,人間一旬。

  自與她成親,他回狐族的次數變多,因族中收藏狐族歷代記典,這十五年來他陸續查看,找著一些狐族男女與其它族類雙修成仙的紀事,也尋到不少從未試過的神煉共享之法。

  此次在狐族待的時候長了些,心都不定,就知不好好看著,他家娘子即便不惹禍,禍也要來惹她。

  「白凜?」還不肯放手嗎?秋篤靜頭疼了。

  「哼!」天狐大人兩指彈出一道小綠光,颼地射出垂幔外。

  「你、你把阿葉喚出來干什麼?」邊問,她往外探頭,發現她身為「婢子」該站的那個門邊位置,已出現一名跟她妝扮一模一樣的小姑娘。

  但小姑娘實是小小少年男扮女妝。

  呃,不,說正確些,小婢實是精魅所化。

  那一道小綠光是當年被他吟入一絲神氣,引他們尋到玄宿老巢,後又被她喚出的狐火燒作虛無的那一葉精魅。

  秋篤靜本為它深感可惜,未承想,白凜竟硬生生召回那一絲神氣。

  天狐神氣不會化在自身狐火中,他尋得後,也不知使了什麼術法,最後真從虛空當中讓那一葉精魅重生。

  重生的精魅是個俊美男孩兒,非常機靈可愛,也許是因仰賴天狐神氣而重生,男孩兒與天狐大人的喜好完全一樣,連最最喜愛的人也一樣關於自家娘子被一只自己親手救活的精魅愛慕到不行一事,白凜已經懊悔十多年了。

  見秋篤靜瞧過來,被喚作「阿葉」的男孩子衝她笑,雙眼亮晶晶。

  秋篤靜連笑都不及回一個,又被她家男人扯回垂幔裡邊。

  「你守在那兒誘人出手,我傻了嗎?等著看你倒地?」白凜挨在她耳胖低吼,吼完順道親她額角一記。

  「才不會倒地。我能用內力把藥性逼出來不對,毒或蠱對我又起不了作用,哪需運功逼毒?何況只是迷藥而已等等!你何時知道這麼多了?你——」

  「噓,人來了。」

  「啊?!」結果運籌帷幄的教頭大人被橫空出招的天狐大人這麼一攪,不得不噤聲,凝神聽起外頭動靜。

  是一個鄉音略濃、挺樸實的婆子嗓聲,正對阿葉扮成的小婢道——

  「對不住對不住,咱迷了路,這園子實在太大,咱」陡地出手。

  「唔唔」阿葉口鼻被婆子用巾子搗住,搗得緊緊,咚一聲倒地。

  阿葉甫倒下,垂幔內立時吹進一陣迷煙。

  秋篤靜沒再讓白凜插手,一掌封住迷煙煙杆,隔著垂幔踹出一腿。

  呼痛聲響起時,她已掀開幔子竄出。

  一名身形高大的壯漢流著兩管鼻血直瞪她,哇哇大叫——

  「娘!娘啊!她不是我媳婦兒!我媳婦兒呢?娘說吹這白煙就能扛走媳婦兒,我媳婦兒呢?媳婦兒啊——」

  壯漢不理秋篤靜,直要衝去掀垂幔,又挨了秋篤靜一踢。

  她隨即再奉上一記手刀,直接將壯漢劈昏。

  「大柱!」放倒阿葉的婆子從門邊倏地撲至,露了一手上乘輕功,十指成爪,招式剛猛,秋篤靜盡管避得利落,膚上仍清楚感覺對方雙爪帶起的厲勁。

  難得——難得啊——她許久未遇對手,一時間打得熱鬧滾滾。

  而她之所以能放開來打,全因埋伏在外的人手聞聲躍落,封住逃路。外邊、裡邊都是人,眼線太多,她家那口子不好發作,要不肯定又施咒將婆子料理了,豈能放她與高手對招。

  「「鐵臂虎爪」卓三娘,二十年前閣下所犯的幾起大案還記在西南州縣各大衙案冊上,今日在這峰下城,咱們也該作個了結,逮你銷案!」

  秋篤靜腿功勝過對方,但拳與掌法稍遜。

  卓三娘雙爪即是兵器,發起狠來威力更驚人,但秋篤靜內勁綿厚、源源不絕,對方輕功厲害,卻遠不及她。

  一戰下來,除那座垂幔掩落的架子床,房內桌椅等其它擺設全被虎爪與腿功掃得稀巴爛,滿屋碎屑亂舞。

  突地,卓三娘收式不打,坐地放聲大哭。

  「繼續下去,不出半刻你定能勝我,還打什麼打?你讓人放開我兒!」卓三娘雙目狠戾,胸口起伏太劇,像一下子難以調息。

  秋篤靜抬眉去看,竟見被她劈昏的壯漢身上,一名「小婢」跨坐上頭。

  不是阿葉是誰?!

  他手中多出一把小銀刃,另一手則扳起壯漢腦袋瓜,正想著割喉的話,該從左割到右、還是從右劃到左比較好似的。

  「阿葉!」她頗頭疼一喊。

  小小少年聞聲看她,見她不允地搖搖頭,因興致勃勃而發亮的小臉立即出現很失望的表情。

  大勢既定,幾個離得近些的鐵捕衝進來逮人,阿葉機靈地撲回架子床內。

  秋篤靜也趕緊躍回榻邊,頭鑽進垂幔裡。

  裡邊,花魁娘子橫臥,安穩落在香榻上,而且羽睫輕顫顫,欲將醒來。

  天狐大人與一葉精魅,虛空不見。

  將人逮捕歸案,一直忙到天已魚肚白,秋篤靜將後續之事暫交給下一班輪值的人手,出城前,她特意繞去東街買了店家剛熱騰騰蒸好的豆包米團子。

  香氣四溢的豆包米團子用兩層干竹葉裹著,再用巾子包起,她將小食擱進懷裡保溫,快馬加鞭趕回山坳小村。

  因秋宛竹被封馳拐出門,現下竹苑大多事務全交給如今已二十有八的蕭湘接手。秋篤靜回到竹苑時,蕭湘正起床盥洗,她把一份還溫熱的豆包米團子遞給湘兒當早飯,卻挨了湘兒一記輕瞪。

  「姊姊又忙到天亮才回來。」

  「呃嘿嘿,呵呵,可不是嗎?天都亮嘍。」只會打哈哈。接著又說:「我這一身髒的,還得洗洗啊,湘兒先幫我送吃的進房,趁還溫熱,你家哥哥很喜歡的,他、他應是在房裡」

  蕭湘嘆氣。「又跟哥哥吵了?」

  「沒的事!」揮手又搖頭。

  蕭湘再嘆,沒說話了,倒快手快腳幫她燒上一大壺熱水,這才替她送小食去。

  秋篤靜將熱水提到邊間小房,再兌了不少冷水進大盆子,終能痛快洗掉臉上鉛華和發上香油,將一身整回向來清爽利落、干干淨淨的模樣。

  浴洗過,她將邊間小房順手收拾了,原還想跟湘兒說聊幾句,卻見一大早已有人登門來訪,是「玉笛公子」李修容。

  秋篤靜心知肚明,李修容上竹苑不為訪她,而是心系佳人。

  唉,誰料緣分牽扯會走至今日這般?

  李修容與她家湘兒啊

  一切得從中原武林盟擺平域外「拜火教」一事說起。

  當時怕邪教猶有余孽流竄,設在峰下城西郊十裡處的武林盟西南行會一時間聚來不少好手,形成進可攻、退可守的一個大點,往西緊盯局勢,往東與中原互通,當時主持西南行會的正是李修容。

  既在西南長駐,自然要多與「地頭蛇」打交道,身為「地頭蛇」的大衙巡捕房早被李修容摸熟,後來就順她與她家姨爹兩條線,一摸摸進山坳小村,盡管太婆們不喜跟外人打交道,但外人來求藥求醫,也不會置之不理。

  西南行會的人若有個頭疼腦熱的,漸漸也來竹苑看病拿藥,診金付得大方,偶爾還會幫小村裡的老人修繕家屋桌椅等等。竹姨除了給藥,連巫族符和刺磷粉也送出不少,所以就這麼一來一往、有來有往,兩邊便也熟稔起來。

  至於李修容是何時惦記上她家湘兒她實在不知啊!

  她躲在窗邊偷覷,湘兒沒請那位年過四旬、卻依舊能擔起「江湖第一美男子」渾號的青袍書生入內,沒請人家進屋就算,還冷凝著一張俏顏,這樣冷淡是跟誰學的?嗚莫非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天狐大人者,皆睥睨眾生湘兒乖,不要學你家哥哥啊

  心情沉重,因湘兒開口趕人。

  不過李修容這幾年像也變無賴了,趕都趕不走。

  秋篤靜沒再繼續盯下去,繞了點路回到寢房,一踏進內室就瞧見桌上那一整盤豆包米團子竟完好無缺,碰都沒碰?!

  有這麼惱怒嗎?該惱的是她吧?

  部署好的事被橫插一手,盡管目的達成,中間仍因他的現身小亂了會兒

  但,一想他是緊張她的,喉裡漾開甜津,也就惱不起來。

  鑽進床帷,爬上大榻跪坐,她伸手推推拿後腦勺和身背招呼她的丈夫。

  「還睡嗎?」明明是醒著的,她能察覺他的氣息。

  「哼」美人仍維持千喚不一回的身姿。

  「干麼這樣?」秋篤靜咬唇又嘆氣的。「不就巡捕房裡真找不到人上陣,我只好硬著頭皮去打埋伏。之前「鳳儀閣」茶花夜賞,花魁娘子唐棉棉險些遭擄走,是剛巧一群狎妓又喝高了的酒客擅闖她的香閨,壞了惡徒想不動聲色將人劫走的打算。」深吸口氣——

  「問了唐棉棉事情始末,啥兒都不知,只曉得頭忽地犯暈,倒下前瞥見一道小山般的高大身影而在她閨房門邊發現的小婢屍身,外表看似被勒斃,但不是的,那名婢子的頸骨與咽喉盡斷,下手之法分明與姨爹當時辦的「鐵臂虎爪大案」一模一樣,當年我初出茅廬,西南州縣各大衙的鐵捕聯合辦案,還是讓身上背負三十七條人命的卓三娘逃得銷聲匿跡。」頓下,語氣微低落——

  「卓三娘說,她無意殺那名小婢,但頭一次迷藥下得不夠重,小婢昏沉間奮力掙扎,怕她弄出聲響,情急間才出手,卻也因此留下線索大隱隱於市,這些年她竟帶著獨生子在城中住下,替富貴人家栽種各色茶花,當起種花師傅,「鳳儀閣」這兩年的賞花會,進的花種多是向卓三娘購得,他們母子倆將一車車的花送進「鳳儀閣」內,卓大柱無意間見到花魁娘子,一眼入心,非要她當媳婦兒不可若非溺愛獨子,卓三娘的大隱亦難露出馬腳」

  說完,床帷內一陣靜。

  秋篤靜拉拉丈夫袍袖,美人無動於衷,她憋了會兒終是說了——

  「好吧好吧,我讓你嫖!來吧,任你折騰就是!」

  破罐子破摔,甩開他的袖,她隨即躺平,躺得直條條。

  結果,她先等到的不是白凜轉過身,而是又長又蓬松的九根狐尾襲上來。

  狐尾分別卷住她雙腕、纏住她兩只腳踝、勾住她的腰她緩緩被提起,掠過他,然後被拋到內榻與他臉對著臉。

  白凜眼神慵懶閃亮,不似作怒。

  又或者她方才豁出去的話,徹底抵消了他的怒氣。

  「你可別後悔。」他突然論笑,俊美異常,興奮之情滿布,彷佛腦中已轉著十七、八種折騰她的法子,正等著一一落實。

  大驚失色!「等等!等等啊——我悔了、後悔了!悔得不能再悔,我唔唔」嘴被封住,准備往死裡折騰似。

  狐尾柔軟卻強而有力,秋篤靜掙了兩下就放棄了。

  唉,也不是沒被這樣「欺負」過,只是當丈夫祭出雪天狐的九尾時,通常過程會很「慘烈」,她下場會很「凄愴」

  在狐尾來回的輕撫下,她禁不住細細嘆息,很舒服,覺得安心,貼著他修長溫熱的身軀,血暖氣勻,整個人如浮在蓬松胖雲朵裡。

  努力想跟上丈夫,唇舌遭劫,那是甜如蜜、熱如火的深吻。

  徐徐間,深吻轉為或輕或重的舔吮,她半掩雙睫,感覺下唇正被人輕啃,濕潤潤,麻癢癢,她勾起唇角,嗓聲輕啞模糊——

  「白凜,你好愛操心是我令你放心不下你看我看得入神時,眼神總有郁色,別操心啊,我們還在一起,往後往後」

  丈夫的吻又濃重起來,狐尾將她捆得更緊。

  為逮捕卓三娘歸案,她其實已三天三夜未交睫入睡,此時回到最能令她放松,並卸下一切武裝的所在,被擁進一個暖得不能再暖的臂彎裡,她眼皮沉得抬不動,氣息越走越勻,越來越徐長

  「那你自個兒動手,我要是睡著了,你唔,全隨你,甭客氣」

  話甫落,余音猶蕩,白凜發現側臥在他懷裡的妻子已然睡去。

  她小嘴被吻得潤紅,微張著,隨呼吸吐納噴出暖馨。

  被他捆綁的四肢和腰身軟綿綿的,當真隨他高興,怎麼擺弄都可以。

  竟累成這般

  世間畢竟還有許多人與事,她尚無法割舍,她那些巡捕房的鐵捕團弟兄、這座養育她、守護她的巫族村,還有親人間的牽絆

  卸下她的衣褲,將一掌輕覆在她臍下,養在女體血肉中的內丹受他召喚,透膚泛出金暈,並緩緩拓開至全身。

  他替她驅動血氣,修補這具過於疲憊的血肉之軀。

  成親十五載,已不止一次動念,想帶她進到完全的神煉修行。

  夫妻倆閉關作一次長長的修煉,可能三年、五年,也可能十年、百年。

  然對她而言,需放下的東西太多,她不能隨他遠去,僅能依賴他的內丹,斷斷續續與他雙修。

  這樣不夠。遠遠不夠。

  雖然她平安陪他過了這十五載,早超過她的大巫娘親與她親爹相處的時日,可他想求的到底是她的永生。

  「我自然為你操心,不琢磨你,還能琢磨誰?」

  嘆氣,他傾身嗅食她肌上清馨,探舌舔著她的肚臍,留連那飽挺的胸乳最後再輕輕啃過她的咽喉、吻上那張軟軟紅唇。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7 10:08 PM

第九章

  三年後——

  隆冬。

  這幾日,秋篤靜發現養在巡捕房馬廄裡的十幾匹馬,不知何因顯得躁動不安。

  不光如此,村裡人家養得好好的牛羊騾驢等等牲畜亦是,尤其是狗,巫族村裡算算也有七、八只大狗,無端端一起狂吠或狂嚎時,那情狀委實驚心。

  白凜臉色很差。

  她問他因由,他像似有所洞悉卻無法以言語精准道出。

  「待在我身邊,不要離開我。」最後,他這樣要求她,狐狸美目瞬也不瞬、炯然錠光,眼神既是命令,亦是請求。

  但她沒辦法啊!她是峰下城鐵捕,是巡捕房的教頭大人。

  姨爹去年雖帶竹姨回來定居,卻沒再回巡捕房當差,而是在游山玩水的途中掏到幾個根骨絕佳、品性亦善的好苗子,帶回西南親自調教。

  她依舊得擔起鐵捕教頭該當之責,帶好整個巡捕房,怎能一直仰賴丈夫,不離他身側?

  然後,天降大災!

  不是毫無預警,卻是防不勝防,地牛大翻身,西南地根像要被連根拔起!

  地動天搖時,她辦完差事正要策馬進城。

  隨在她黑駿後頭的幾名年輕鐵捕被驟然突起的地脊擋下,一陣驚呼和馬匹嘶鳴交雜,隨即是更強烈的搖晃。

  「教頭——」、「教頭小心——」

  不及閃避,地上裂開一道巨縫,秋篤靜連人帶馬摔落!

  肉身並未承受到該有的疼痛,她在瞬間被扯進一道結界中。

  觸目所及是無盡的幽黑,所有的光皆來自地上蜿蜒的黑川,川水結成玄色晶玉,彷佛流動又似乎沒有,極生動地瀲灩水光。

  在不遠處的黑川那頭,一抹瑩玉雪色引去她所有目光。

  「白凜!」她爬起,朝他奔去,卻怎麼也拉不近兩人間的距離。

  一道陌生嗓音忽而響起,略透無奈——

  「天狐,讓救下你娘子已是網開一面,你如此不依不饒糾纏,我亦無力回天。」

  她聽到丈夫哼笑,猶然倨傲無端的哼笑,卻夾帶深沉忿惱——

  「豈是無力回天?是地靈大神當慣大神,習慣高高在上睥睨眾生之苦,所以天降大災,死傷無數,在大神眼中根本不值一顧。」

  地靈嘆氣。「你當看破塵世,不該執著生死。」

  白凜冷笑。「未料長眠數百年,閣下將性情都給睡掉,大神態勢端個十足十,什麼都聽天由命、聽天辦事,天庭放的屁都是香的,發的話都是對的。既是如此,你這只西南地靈干脆躺平,等著天來嫖你!」

  秋篤靜驚得愣在黑川上。

  她家男人說話喜帶嘲弄,常損人於無形,卻甚少這般刻薄尖酸,而且與他交談的似是西南的地靈大神!

  適才的地動,峰下城外已地裂土崩,那城內呢?!巫族村呢?!

  她知定是丈夫施了術法,自己才能千鈞一發間避進此處,但其它人呢?!

  「天狐,以往縱容你,你可也別過分囂張!」地靈沉聲喝道。

  「哼,閣下還沒見識過九尾雪天狐真正囂張的樣兒!」

  「你——天狐!哇啊——」

  地靈大神厲呼,下一瞬叫聲變遠,像被無形勁力彈出。

  秋篤靜張聲要喚,丈夫已望過來,素身一挪,他忽到面前,張臂將她抱住。

  「白凜,怎麼回事?這裡是你的結界嗎?」緊聲問。

  「這裡是靈寂之地。事發突然,只能先把你扯進這裡,我帶你出去。」

  「我替你護守!」她衝口而出,抬頭望他,眸心定然。「我不知你接下來意欲如何,卻知你既撂了話,定然張揚到底。我不走。」

  白凜這些天臉色很差,此時更差,白得幾近透明,連唇色亦是,而兩丸黑藍漸層的瞳仁格外幽深,明晦難辨。

  秋篤靜心裡一揪,更肯定自個兒想法——

  他又想拿命去拼,如當年對付玄宿那樣。

  她衝他又喊,「你要我待在你身邊,別離開你的!我不走!」

  黑藍美目倏地綻光,他如要將她嵌進血肉內,更用力抱她,臉貼在她耳畔。

  「好。待在我身邊,我們是一塊兒的。」

  「嗯。」她緊緊回抱。

  他輕喘了聲,道:「天降大災,地根將斷,方才是第一波震蕩,再不久會有第二次,而第二次才是主力。我會試著截斷那股反動的地氣。」

  她再次抬頭,十指緊扣他的白袍。「能截斷嗎?」

  他揚眉,忽而笑意微微。「地氣由地靈發出,為夫剛才不是兩下輕易把那只地靈踹飛了?娘子覺得我敵不過嗎?」

  曉得他這是在安慰她呢。

  心頭擰痛,但秋篤靜仍笑了,很甜很仰慕的一抹。

  「在我心裡,你一直是最強的。」

  天狐大人,不管如何,我永遠跟隨你。

  與地靈作對,逆天而行。

  白凜在靈寂之地入定,讓元神能更輕易追蹤到地氣反動的源頭。

  秋篤靜為他護守,天狐內丹受召喚,她有源源不絕的飽滿血氣供他汲取。

  這一次不同以往的靈鬥,必是凶險萬分。

  當毀天滅地的巨震襲來時,身處靈寂之地更能感受那股力道,秋篤靜盡管早有准備,依舊被震得心神險喪,意志幾欲潰散。

  是天狐內丹守住她,將她的神魂與心志皆往地下扎根似,穩穩抓牢,才能令她回過頭來繼續守護白凜。

  氣場上,她與白凜形成一個完整的圓,夫妻同心,盼其力能勝天地。

  巨震夾帶隆隆巨響,像萬馬奔騰,更似無數山石從高峰滾下,她耳膜顫動如擂鼓,且一陣大過一陣,耳中萬分疼痛,幾要爆裂。

  驟然間,她神識進到另一個境地,原以為是丈夫為了護她,替她設下的結界然,非也,這是她腦海中的景像。

  她看著九尾雪天狐在春花爛漫的綠坡上奔騰跳躍,景色很美,天狐很美,她很開心,因為他那樣開心天狐跑向她,靈鼻往她懷裡摩挲輕蹭,眨眼間幻化成俊美男人,男人毫不客氣拿她大腿當枕頭,雪發披瀉她半身。

  她不去聽那震耳欲聾的巨響,暫且抽離,竟將神識送進自身深處,不是丈夫所設的結界,是她自個兒找到、能稍稍喘口氣的所在。

  這景像她記得,是今年春天時候的事。

  她那天休沐,跟著丈夫虛空挪移到一處開滿山花的坡地,丈夫禁不住綠草如織、花團錦簇的誘惑,難得地變回真身模樣,在青草山花間奔躍了好幾回。

  枕到她膝上來時,他滿身盡帶草香與花馨,發上還沾著不少草屑和花汁。

  她取出隨身的一把密齒梳,仔細替他篦發,挑掉發上沾染之物。

  他明明來個「振衣滌塵」就能從頭到腳光鮮干淨,卻喜歡上讓她慢騰騰地篦發梳頭,大概有種「當大爺、被好生伺候」的感覺她隨身帶上梳子也是為他。

  她記得那天他們閑聊時所說的話——

  「李修容四十有五,湘兒三十一,生生差了一十四唉,當真纏到咱們家湘兒點頭,也算他李修容夠耐性、夠本事。這些年,太婆們相繼過世,巫族村老成凋謝,總覺甚久沒辦喜事,如今有這麼一樁,是得好好操辦。」

  「嗯」丈夫懶洋洋蹭著,俊鼻有一下、沒一下地挲著她肚腹。

  她以為他睡著,於是更輕手梳著他的發,卻聽他慵懶問——

  「待湘兒成親,你隨我走吧?」

  她知道他的意思。

  隨他走,即是放下世間當下的一切,隨他走上神煉修行之道。

  她那時並未作答,真被問住,內心委實躊躇。

  而丈夫低幽一笑,未再追問,彷佛深深明了她的猶豫。

  她為何猶豫?還有什麼值得躊躇?

  竹姨有姨爹作伴,湘兒也有歸宿了,鐵捕團個個都有獨當一面的本事她命裡最最重要的那個人,卻一直等待著她。

  想到心心念念之人,神識忽從深處衝出,她重返靈寂,回到丈夫身邊。

  轟——巨響爆開!

  黑川上的晶玉迸裂,啪啪啪——啪啪啪——無數細痕現出,整片靈寂之地幾要支離破碎不!不是幾要!而是真的碎了、破了!碎開的玄亮晶玉一片片往下掉落,究竟墜到何處?無法得知!

  秋篤靜跪得直挺挺,將閉目盤坐的白凜緊緊擁住。

  一場鬥法到底由誰勝出?她此刻沒能瞧出,但白凜若遲遲無法出定

  我跟你。跟你一塊兒。

  陪著你同埋在此,在這快要變成虛空的靈寂裡。

  她掉下去了,緊抱著丈夫,散開的黑發與張揚的雪絲交纏,發結同心。

  砰——

  跌落,身背著地,她後腦勺親吻地面,一時間痛進骨子裡再加眼冒無數金星。

  重物沉沉壓在身上,秋篤靜勉強定睛——

  「白凜白凜!」不及調息,她嚇得趕緊將他挪到身側,讓他臥下。

  不需費神多看,感知已告訴她,他們此時是在凜然峰的巨大樹心內。

  「靜兒」樹心內闐暗,但無損兩人目力,白凜面色灰敗,頰面甚至微微凹陷,落進秋篤靜眼裡,簡直刮骨剜心般的疼。

  「你出定,及時回來了。」她對他露笑,不住輕撫他的俊龐。「你救了我們倆,帶我回到咱們最最熟悉的地方。」

  白凜眨眨長目,眼角微飄,像在笑。「我聽到你心裡話,你說要跟我一塊兒,我真歡喜但為夫要的,是娘子陪我一塊兒在樹心裡胡天胡地,可不要同埋在那片靈寂虛空裡」

  秋篤靜吸吸鼻子,俯身吻他。

  唇這樣冰,泛著死氣,她一遍遍舔吮,想將生息渡進。

  「靜兒,我可能得睡會兒你別怕」無力汲取,元神扛不住空乏,最終掩下兩扇羽睫,在她唇下隱去話音。

  他昏睡過去,維持不住人形,修長身軀變回原形。

  她捧著天狐狐首,驚見血絲不住地從他鼻中與嘴角溢出,雪毛遭血染紅,她眼淚立時難忍,撲簌蔌地掉。

  外頭究竟亂成什麼樣?她不在乎了。

  她連人帶馬掉進深裂的地縫中,她也不在乎是否有誰急著尋她。

  親人或者以為她遭難,為她難過,此時此際的她,真的都不在乎。

  亂了,就亂吧。誰著急,就由著吧。有人為她難過,那就難過吧。

  她只想守著丈夫,哪裡也不去。

  血越流越多,像是他繃得太緊、催動太多真氣,一旦松懈下來,被使用過度的筋骨血肉開始反擊,血勢沒有停下的跡像。

  他的毛色原鑲浮著一層雪潤,動起時會帶出一波波銀輝,然而卻隨著他的溢血不止,一身柔軟雪亮的狐毛瞬間失去光澤。

  「不要死,不要離開我。」她淚眼迷離,很溫柔地攬住狐首,身子輕輕搖晃。

  她曾對他說,人與天狐,她與他,他們就這樣走下去,直到人死燈滅,又或是天狐衝破「渡劫」她愛他入骨入心,卻不執著緣分長久,但千年內丹的護守以及與他的雙修,似將這樣的緣分作了延長,讓她年過四旬,容貌卻返回十七、八歲時的模樣。

  他氣息弱到隨即要消失似,血拭過又流,流了又拭,鮮紅將她的巾子和雙袖都染遍他將內丹給了她,她說過,再不提「還君明珠」,但如今要食言了。

  試著扳開他的嘴,她驅動血氣,召喚內丹,徐徐將金珠渡進他口中。

  她眼下幫不了他,但這些年至少把他的內丹滋潤得無比尋常的飽滿,他無力汲取她的生息與血氣,內丹回歸後,必能助他自行修補。

  她側躺下來,臉與狐顏貼熨在一塊兒,手環抱他。

  整整十八年,天狐內丹從未離開她的血肉,此時剝離,她腹中一時間也不覺虛空,並無異狀,倒是有些乏,筋骨酸疼感覺明顯起來。

  心想,會酸會痛會乏,那也該當,她可是從靈寂之地摔回來的呀。

  靜謐謐勾了勾唇,她朝他挪近,覺得冷,還拖來他其中一尾覆在身上。

  「回到我身邊來啊,我等你」

  白凜這一睡,神識完全休眠。

  虛元雖未破碎,但在截斷反動的地氣時,沒能將一波波接連打上的巨震擋住,於是幾股力道不小的余震穿過虛元,衝擊真命所在,他的真元於是被震得七葷八素,宛若遭急雨亂打的一池浮萍,無根流蕩。

  地靈最後一記的怒震,大有惱羞成怒的氣味,又帶同歸於盡的力道。

  白凜真元不定,內力無以為繼,咬牙硬擋,那是直接拿血肉身軀去擋。

  如此碰撞,他內息嚴重走岔,氣血逆奔,腑髒接連受創,能搶在靈寂破碎前的瞬間,再使一記虛空挪移回到安全之地,連同妻子一並帶出,其術法之強、本事之高,實匪夷所思。

  樹心裡無天無地、無窮無極,白凜落入千年深淵、動也不動的神識開始飄浮時,其實已過去整整五天,但他甫從靜寂裡洄游,自不知外頭日升與月落。

  還相當渴睡,元神虛乏不堪,但一事令他從渾沌中驚起。

  內丹在他血肉裡!

  那是他命中最緊要之物,他給了心中最緊要之人,然,內丹回歸,那是他分出去的血肉與魂魄,即便虛弱至此,依然能感受到那股飽滿熱火灼灼暖遍全身正因這般,他才能從死寂中泅回。

  不可以!不行絕對不行!她不能沒有他的內丹!

  這十八年來,他領著她雙修,但畢竟不夠,十八年真的太短太短,幸得有他的內丹護持,他一直在等,等她甘心舍下一切,到時候,他們有的是無盡歲月,他可以慢慢跟她磨,將她領往修行之道,陪他至久。

  可她竟又「還君明珠」!

  穩下的血氣再次翻騰,他驀地瞠開雙眼。

  他想罵人,想衝她怒叫,想把內丹塞進她腹內,再施法將她的嘴封緊。

  豈知從喉中泄出的不是人語,而是野獸的低嗚與嚎叫。

  太過虛弱,竟變不回人形,他仍是九尾雪天狐的真身模樣。

  與他相偎著睡去、猶如獸類進入冬眠的秋篤靜,倏地被天狐的嗚嚎聲驚醒!

  「白凜?怎麼」她抱他、撫他,不住地用臉摩挲他的頰和頸子。

  望著那雙滾動潤輝的黑藍瞳,迷蒙卻竄小火,驚慌、惱怒、憂懼如此層層迭迭,她與他心有靈犀,登時明白他突然躁動不安的因由。

  「沒事啊,我真的好好的,是白凜累得睡昏了,需要內丹滋潤。」她嗓聲低柔,甚至揉著笑,邊說邊親他。「你要我別怕,但我我真的害怕,你知道我的,在別人面前最愛端著「第一女鐵捕」的做派,錚錚鐵血,即便被打斷骨頭都得雲淡風輕個一、兩下但白凜不是別人,是走進我心裡,我最最喜愛的那個,若走遠了不回來,放我一個怎麼辦?」

  狐首擱在她肩頸處,寬寬的嘴仍斷斷續續發出哀鳴。

  他的心髒鼓動得太快,透過蓬松雪毛一下下撞擊她。

  他的鼻息粗濃短促,噴得她的鬢發隨之輕飛。

  而她的心驟然間被大浪打得濕淋淋,酸楚柔情盈滿,因他流著淚,瞳裡的迷蒙聚成淚水,濡濕她的臉。

  「所以白凜要好好的,快些好起來,別怕我很好,讓我陪著你。」

  年輕時候跟他說,自個兒求的僅是十年,如今才知,那是太天真的話。

  無他的話,這條人的世道她是走不到底了,這體悟痛入心腑卻也甘甜深沉,令她溫淚止了又泛。

  許是她的柔嗓起了安撫之效,也或者是白凜虛乏到無以為繼,天狐元神再次沉進至深至寂之境,在那境地中自行修補。

  秋篤靜撫摸他、親吻他,呼吸吐納與他漸漸徐長的氣息相調和。

  心漸靜,與丈夫的心音合拍,彷佛他們正以這樣寂靜的方式雙修共享。

  紅塵萬丈,願這般默然相守,寂靜歡喜。

  白凜再次驚起時,外邊日與月的輪替已過十次。

  懷裡有人,他探手欲碰,毛茸茸的仍是狐足。

  凝神化回人形時,又因內心太煎熬,竟無法隨心所欲,還得試過兩回才成功。

  他撲到深眠的妻子身上,掐著她的兩頰和下巴,俯首就親。

  秋篤靜再次被吵醒,這次不是天狐哀鳴,而是丈夫不分青紅皂白堵上來的嘴。

  「你晤唔等等干什唔唔」真有種被封住嘴要往死裡折騰之感。

  最後是白凜自個兒退開。「為什麼?不行內丹、內丹召喚不出」

  鬧過後,他力竭般滾在一旁,不住喘氣,兩頰略見凹陷的面龐依然清俊無端,卻帶出頹靡味道,似紅花開盡的最後一抹絕艷,非常惹人心疼心悸。

  秋篤靜甩甩頭,拍拍頰,定下心神。

  她知道他這樣「暴起攻擊」是為哪樁了。唉。

  「我真的、真的、真的沒事。好好的呀!」使勁兒強調。「你元神與肉身皆虛弱,內丹是你的本命真元,一入你傷體裡自然牢牢護守,你大傷不愈,內丹豈會乖乖聽你驅使?想將內丹喚出再渡給我,眼下的你怕是不能夠。」嘆氣再嘆氣,湊去親親他。「乖些啊,算我求你了。」

  白凜努力調息,本能響應她的親吻,徐慢張睫。

  他近距離定定看她,見她與當初內丹擲回給他後、變得虛軟難受的樣子大大不同。他雖無法精准算出時日,卻也知他們待在樹心內已好些天,但妻子面色溫潤,眸中神氣依舊,相較起來,他真的太虛弱。

  她無事當然很好,令他驚惶翻騰的心可以歸位,只是,他不明白了。

  「為何能夠?你修行遠遠不足以「築基」,尚需我的內丹護守才是,你無事,無事很好但如何可能」

  「你說過的,我是「天王大補丹」啊。你能自行修補,說不准我也能的。」見他清醒,雖氣虛體乏,但確實醒了,秋篤靜禁不住歡喜,意緒輕揚。

  白凜目光仍瞬也不瞬停留在她臉上。

  他抬手碰她,一下子就被握住,溫嫩臉頰隨即往他掌心裡挲蹭。

  「樹心依然,說明巨木猶在,巨木還在的話,凜然峰應還傲然吃立著。」她微微笑,眸心幽然。「既然凜然峰沒被震倒,那峰下城、山坳巫族村,以及鄰近幾座小村該也無事的,是吧?」

  白凜虛淡牽唇,未被握住的一手環上她的腰,喜歡妻子與他這般親近。

  「反動的地氣有無數道,我沒能全數截斷或全部擋下像有一道、半道的漏網之魚吧,巫族村與其它小村的家屋皆矮,應能安然度過,峰下城就難說。」

  沒誰逆天而行,逆得如他這樣桀驁又淡漠,明明是生死交關,過程驚險萬分,怎麼從他口中說出就清淡得可以。

  秋篤靜笑略深,止不住的喜歡,想當年便是被天狐大人這孤高倨傲的神氣給深深吸引,愛上後再不能自拔。

  地靈大神高高在上,睥睨眾生之苦。天狐大人亦高高在上,睥睨眾生,卻因代理守護這片大地數百年,無法置諸度外。

  「我說過不再提的,但,還是好想說啊白凜,你真的很心軟、很心軟,人美心又好,是我心裡最美最好的。」

  他心軟?隔了那麼多年,再次遭「奚落」的男人神情一怔。

  但他不及變臉,更沒能施術法點昏誰,出言「奚落」他的女人吻過他的掌心,隨即低下頭,吻住他的嘴。

  他欣然接受,張口任她探進,纏綿地含著她的小舌。

  「能不能有、有感覺了嗎?」秋篤靜親著、問著,是問他可有感覺能力恢復?能否從她口中汲取生息?但顯然跟天狐大人想的不一樣,因她的手被拉了去,覆在男人鼓脹怒長的腿間。

  有!感覺相當明顯!

  她挑眉,望進他無辜、竄著小焰火的眼裡,忽而想起天狐迷蒙淚濕的眼睛,方寸遂起漣漪,輕波情漾。

  「唔所以能雙修了?」她聲微悄。是說嫁他十八年,都老夫老妻了,被他這麼看著,還是難擋臉熱心熾啊

  白凜苦笑,輕喘淺語。「為夫的現下很缺,真雙修了,會難以克制。」一頓。

  「你如今無內丹護守,我怕把你采擷過頭」話音被妻子的嫩唇封了。

  他既想摟緊她,又想推開,但畢竟抵不過秋篤靜「使強」。

  「靜兒?」他是認真的。

  若驅動血氣連結,不是雙修共享,而是他單方面盡情地汲取與采捕。眼下他們倆皆狀態不明,貿然為之甚是不妥。

  以前都是被他的九根狐狸長尾卷過來、纏過去,捆得牢牢,然後供他這樣那樣的,這回秋篤靜決定讓身下男人來個「夫綱不振」。

  將他兩臂拉高過頭,她按住他雙腕,低聲道——

  「你曾說,堂堂九尾雪天狐若要食誰、采補誰,總得那人心甘情願呈上自個兒,求你采補,這才高段白凜,現在我求你了,求你食我、采補我啊」

  「你實在是」實在如何?他說不出,只覺虛空的氣血漸漸翻騰充盈起來,胸中震蕩,如遭截斷的反動地氣猶在體內衝撞。

  換在尋常時候,他都扛不住家裡這口子對他如此親昵親近,何況現在?

  「你四肢若還虛乏,先別動,我來我來就好,不會弄疼你的。」

  「靜兒」他聲音緊繃,但已不抗拒。

  巨大樹心內,流金一般的火焰淺淺灼起。

  火,灼出一小片金紅火海,將兩具親昵相連的裸身全然包裹

  天狐的雪發如有自主生命,在火光躍動中張揚,然後尋向女子烏黑的發絲,一縷一縷地纏綿、一寸寸相交。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7 10:08 PM

第十章

  事實道明一切,采食了「天王大補丹」後,枯槁的身內果然受盡滋潤。

  如久旱逢甘霖,大地回春,綿綿血氣似春潮澆淋他一身,由內而外,濕得無比徹底,同時亦被潤養得無以復加。

  奇論的是,他小心汲取,就怕將妻子采補過頭,然而與他嵌入彼此血肉、連成一氣的女體卻似取之不竭、用之不盡

  這樣不對。如何推敲都不對。

  凜然峰上唯一一座的洞窟溫泉池,秋篤靜裸身浸在小池內,將身子與發絲都仔細沐洗了一番,然後眼角余光時不時貓向盤坐在洞外大石上的丈夫。

  他們避進樹心內十余日,當他元神沉在深處自行修補時,她大半時候則都陷入莫名深眠的狀態,不需飲水,不進五谷雜糧,但精氣神卻都飽美安健,甚至更形沛然是直到丈夫真清醒了,她「壓」著他雙修,都數不清翻騰過幾輪的身子感到黏膩不適,所以才出了樹心,來到這處秘境溫泉池。

  也是因白凜稍見恢復,才能帶她挪移至此。

  但他真的唔很為她古怪、不合常理的狀況憂心。坐在大石上沉思,好看的眉峰都皺起,尚未養好的削瘦面龐罩上輕郁,讓她也很憂郁啊。

  可她當真好好的,半點也不逞強,卻是怎麼說,他都不信似。

  另一方,白凜實是思過又思,每個環節推敲再推敲,橫在眼前的疑惑若與妻子無關,他大概也就雲淡風輕不求甚解,但牽扯上妻子,就不行。

  意念驅動,血氣形成一個大圓氣場,妻子跨坐在他腰上。

  他清楚知道自己嵌進她體內,在血香與氣騰的地方停留他被深深挽留在那個蜜處,那幼嫩的肌壁顫抖不已,令他緊緊抵貼的前端亦隨之顫栗,然後就是強大而溫暖的力量一波波灌進,在他血中奔騰,往他虛空的內在湧入

  他坐起,將跨坐的她牢牢抱住,唇渴求般攫奪她的唇舌。

  兩具汗濕火熱的裸軀形成一個圓、一個繭,他們是雙生的蛹,即便化作蝶也僅生半翼,不能相合成一個,便無法隨風飛起。

  她體內必然有他的力量護持,她再強、再補,也不可能如此異常。

  然,千年內丹已釋出,她腹中還能有什麼?

  如此強悍的氣,究竟從何而來?

  從何而來在她腹中咦?她的腹中?

  腹中?!

  如平地一聲巨雷,比反動的地氣更強三分,猛然炸開!

  白凜瞬間被炸得分不出東南西北。

  他僵在大石上許久、許久

  「白凜白凜?」秋篤靜見他側顏入定般石化,實是擔心了,喚了幾回,等不到他應聲,她遂抓著濕發欲爬出小池。

  豈知,天狐大人被雷打中一般,他驀地回頭,短短距離竟也使上虛空挪移,「撲通」大響,一移移到她面前,與她一塊兒泡在溫泉池裡。

  他握住她雙肩,狐狸美目瞠得既圓又大,精光亂閃。

  「靜兒!」

  「是——」她驚著,僵住不敢動,眸子也瞪得大大的。

  「靜兒——」

  「是」到底怎麼了?別嚇她呀!

  白凜深深地呼吸吐納,一次又一次,薄唇掀動無聲,像很用力才擠出話——

  「你體內已無內丹,經過這麼多日,半點異狀也無,不不是沒有異狀,你現下這模樣就是異狀。不可能毫無影響,內丹隨你多年,與你血肉交融,突如其來剝離,定然會引起不適,但你沒有,你好好的。」

  「我是是好好的啊。」她吶聲道,心被他攪得怦怦亂跳。

  「除非我一直埋在你體內,不然不可能。」一手摸向她的手脈,探了探,後又探進泉水,覆在她臍下。

  秋篤靜臉蛋一下子紅透。「我們怎麼可能一直一直連著?內丹能助你復原,比留在我腹中有用多了,既然你我都無事,你想不出因由,那就別想,順其自然總比折騰自己好,你別一直——」

  「你腹裡有娃兒了。」

  一直未朝這方面去想,搞得自個兒百思不得其解,當真去探,妻子脈像果然不同,他探掌往她臍下再試,她腹中尚未成形的血肉已給回應。

  「靜兒,你懷了我的骨肉。我的,是我的,我跟你的孩兒,孩子在你腹中宮囊生根,所以才令你的氣血跟著沛然茁壯。」

  砰!

  轟隆隆——轟隆隆——

  盡管丈夫的語調刻意低柔,且還算輕和地截斷她的話,秋篤靜仍被這股無法預期的強震撲得七葷八素,分不清南北東西。

  白凜趕緊將她抱出溫泉小池,抓來衣物裹上,摟著她坐在池畔。

  「傻瓜,要喘氣啊!」他神情緊張地輕拍她脹紅的雙頰。

  秋篤靜驀地倒吸一口氣,小嘴張得開開,像魚兒討食似,雙手反握丈夫臂膀,握得好緊,急遽起伏的心緒表露無疑。

  「白凜!」

  「我在。」大掌揉著她微顫的肩頭。

  「白凜——」瞠圓的眸子忽而滲出淚,瞳心湛湛,淚順勻頰滑下。

  「我在這兒」他嘆氣,傾去吻掉那些粉淚。

  秋篤靜突然間哭得不能自已,淚很多很多,止都難止,但仍然望著他。

  「可能真的真的是娃兒沒錯,天啊!你說的對,是娃兒啊!我以為不會有的。都這麼多年過去,我們這樣要好,孩子沒來,我、我也不多想的,就覺可能可能凡人與天狐畢竟難留血脈。」

  「別哭」白凜灑下無數啄吻,心裡絞疼。

  「我這是歡喜的眼淚呢。」想安他的心似,她露齒一笑,頰面仍濕漉漉。「我早該感應到的,卻實在太遲鈍,還得你推敲再推敲,好糟糕。」

  「不糟。」白凜擁她入懷,他挺開心溫泉氤氳的熱氣模糊他眼中的濕潤,他沒哭,當然沒哭,堂堂九尾雪天狐頂天立地,豈能兩下輕易地掉淚給誰看?!

  他撫著她的濕發,微地一振,將水氣振去,清清喉嚨道——

  「孩子剛落宮囊生了根,就曉得護守娘親,那是再好不過,好得不能再好,哪裡糟糕?」略頓。「你與我的骨血絕非庸碌之輩。」

  那語氣、那話裡透出的氣勢,明擺著又在睥睨眾生。

  還未正式當上爹,連娃兒都可以拿出來耍驕傲呢秋篤靜好氣又好笑,胸臆間滿滿柔情與蜜意。

  靜靜感受腹中血肉帶來的暖意,她語氣若嘆——

  「要回去跟竹姨和姨爹說這個消息,還有湘兒她很喜歡孩子的,卻拖得這麼遲才成親,我都年過四十了,仍懷得上娃兒,湘兒才三十出頭,肯定成的。」

  「那可難說。」輕哼。「這得瞧男的堪不堪用?能不能用?李修容年歲都這麼大,八成要力不從心,唉,我湘兒妹子怕要受委屈。」

  簡直啼笑皆非。

  「你還好意思說人家年歲大。」秋篤靜紅著臉,槌了丈夫兩下。

  白凜抓住她的手,送到唇邊親了親,神情再認真不過。

  「靜兒,咱們如今能開花結果,那是因我把全身精華都給了你,千年的精華都灌注在你身上啊。」

  轟!

  秋篤靜覺得整個人快燃起,每顆膚孔都騰煙了。

  她埋進他懷裡笑,笑到還得靠丈夫幫她拍背順氣。

  爾後,笑音未杳,丈夫撫著她後腦勺,她聽到他輕悠從容問——

  「待見了親人,小聚過後,你隨我走,可好?」

  她抬起頭,眸光與他相凝。

  他語調盡管平靜,眉眼神色是縱容亦是希冀,寵她,想由著她,卻也盼她從此相隨。

  還有何放不下?這世間。

  她牽掛的人兒皆有所歸,還求什麼?

  他一直縱著她,任她闖蕩,自己則靜靜守候,他說,他要的是無數個十年。

  而她早已不能無他。

  「好。白凜好。」她眼裡又泛潮,鼻音略濃,衝著他笑。「我們是一塊兒的,你走哪兒,我都跟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既嫁天狐大人,當然跟著他的九根狐狸尾巴走。

  她看到丈夫俊美面龐漾出極美的一抹笑,那笑顏,敢與天地爭光。

  秋篤靜自連人帶馬摔進巨大裂縫,到她重返峰下城,前後已過半個月。

  既決定隨白凜走,她這次回峰下城並未現身,而是藉由白凜的幻身、透過幻身的雙眼去看。

  城內是有一些屋宇遭毀,大戶人家的亭台樓閣建得越高的,毀損狀況越嚴重,至於東南西北四向大街,青石板道裂縫不少,兩排店家倒沒多大損失。

  城南碼頭區算是最嚴重的,幾條棧道基座不是盡毀就是半毀,搖搖欲墜根本不行用,可能得花上好些時日修繕。

  慶幸的是,百姓傷亡人數並不多。

  而年輕縣太爺頗教她刮目相看,平日裡沒瞧出他的好處,這回地牛翻身,他倒果決地處理所有事,替無家可歸的幾戶災民設暫時安身之所,領著城裡富戶開設粥棚,召募人手搶修碼頭區和城牆等等

  至於鐵捕團眾人,大伙兒自當聽上頭調度,只是她這個教頭大人失蹤不見,讓巡捕房整個氣勢低迷——

  「地突然裂那麼大的縫,咱是眼睜睜瞅著教頭她摔下去啊!」

  「我也瞧見了,可事後去找,只找到那匹摔斷頸子的馬,還有教頭的淬霜劍,那條地縫雖大雖深,咱們來來回回尋過不知幾回,就是不見她。」

  「那把淬霜劍與教頭形影不離的,劍在人在,如今劍離了她手,恐怕」

  「呸呸呸!你個喪門星!說什麼鬼話?!」

  「咱也希望我說錯啊!但事實擺在眼前,那條地縫還有一處凹洞,凹洞底下通哪兒都不知道,咱們幾個大男人身形魁梧掉不下去,教頭她、她那麼瘦,且還是摔下去的,一頭往那凹洞栽也不是不可能」

  此話一出,眾人皆默了。

  想想,真也只有這個可能,要不,不會尋不到人。

  秋篤靜看著,心裡自是悵惘,但見眾人很快將心思放回差務上,幾個她這些年帶出的老手、好手,如吳豐、馬六、李進等人,她雖不在,這些人也都能及時補上她的位置,當根頂梁柱見到這些,悵惘之情漸淡,取而代之的是欣慰。

  會沒事的。她知道手下這些鐵捕們,個個都是好漢。

  保重。眾位。

  眸光一旋,伴她走闖的淬霜劍被鐵捕們拾回,就橫置在兵器架的最上層。

  她靜望片刻,想想,就擱下吧。擱在巡捕房的兵器架上,那也挺好,她將去之處,應是用不上它了。

  就靜靜待之,且待有緣之人。

  白凜收回幻身,她也結束了這最後一次的「巡城」,惆悵與欣然並起。

  她投進丈夫懷抱,有些想哭,但很努力忍住

  只是悄悄回到山坳小村,見到親人們,淚真的沒法忍,竹姨和湘兒沒等她開口說上一句,已經抱著她哭得淚汪汪,姨爹虎目竟也含淚,這教她如何忍?

  後來還是靠白凜將事情經過一一詳述,才讓竹苑裡的女人們稍稍穩下心緒。

  知道女人們定有許多話欲說,白凜遂走到竹苑後院,打算讓她們聊個夠。

  封馳跟了過來。

  已近耳順之年,身形依舊挺拔,他與白凜並肩而立,直接便問——

  「時候到了?」

  「是時候了。」白凜徐笑。

  不須多言,兩人皆知話中意。

  「好好照顧靜兒。」封馳頷首,雙臂盤胸。

  「放心。」語氣慣然倨傲。

  「也請閣下好好照顧自己個兒。」略頓。「別害我家靜兒長生不老竟要守寡。」

  白凜表情突然噎住似,封馳見狀哈哈笑,蒲扇大掌拍著他的肩背,那力道之大,真會把人拍到吐血。

  「沒讓地牛翻身的災禍鬧得更大,我替百姓們多謝你了。」語氣真誠。

  白凜漫不經心應了聲,要非常、非常仔細去瞧,方能看出他耳根淡紅。

  之後,封馳轉回竹苑內,他則步出後院,往山坳外圍邊上的杉林走去。

  天氣寒冷,雪層積得太厚,整片杉林光禿禿,寒鴉成群,卻不見一絲人煙。如此甚好,畢竟這次是悄悄返回,不好被其它村裡人遇見。

  他在厚雪上徐步挪移,彷佛走在黑川晶玉上,足下皆泛光。

  看著自己踏出去的裸足,想起走踏世間至今,唯有那麼一次將裸足套上錦靴。

  他與妻子成親那日。

  不僅足套錦靴,連大紅袍子都上身,胸前系著一大朵很累贅的喜彩。

  但那天,妻子很美,大紅顏色十分襯她。

  那一天,應付一村子的男女老少委實累人,還得分神防著太婆們明裡暗裡放冷箭,明明一村子都令他避之唯恐不及,如今思起,卻頗有滋味。

  邊想著,他慢條斯理舉步踏出,足尖甫落地,四面八方的景致陡換!

  杉林枝椏生出青綠嫩葉,滿林子皆是。

  雪地變成綠草如茵,像一張織就的大毯子鋪開而去,一望無際。

  不知名的小花東一團、西一簇,紅黃紫白、橘粉藍靛,開得燦爛熱鬧。

  鑽進口鼻的是清冽馨香,令人神清氣爽。

  蕩在袖底的風似有靈能,十指箕張,指端能感受絲絲靈動。

  白凜僅輕輕張手,豐沛的靈泉隨即湧進,將他尚未修補好的精氣神一次補足,雪發瞬間回復該有的柔亮滑順,連凹陷的頰面都給養回了,頹靡絕艷之氣盡去,再復清美風華。

  他內心盈滿歡愉,說不出的喜悅,輕飄飄的,比憑虛御風更要輕靈,似輕地一蹬,便可衝上九霄雲外,可縱橫寰宇,可——混、蛋!

  竟在此時此際、此刻的此地,他嘗到「得道」的喜悅!

  他得道了?!

  莫名其妙衝破「渡劫」,竟來到他的「大乘升天」!

  無數道光芒從天降下,整座林子鑲在團團金暈裡,如被金色火焰包圍。

  他對著天冷冷吐出二字。「滾蛋。」玩他是吧?!

  「唉唉,說滾蛋、就滾蛋,不如一起吃個飯?」

  當西南地靈大神的聲音響起時,白凜更加確定自己真被賊老天給玩了。

  「吃飯?」他冷笑,四周忽地陰風慘慘。「你娘的暗地放那麼多冷箭,還有臉找我吃飯?你老爺的!跟這賊天連手眶騙我,好玩是吧?去你姥姥的!你這地靈還有沒有地格?!」跟村人相處久了,他粗話學得不錯。

  地靈大神又唉唉嘆氣——

  「別這麼不開心啊,真真沒誆騙你。天意如此,一場大災確實避免不了。我從中周旋才討到這兩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考驗天狐是否真慈悲為懷、肯為蒼生犠牲奉獻,又能替西南大地的生靈留條活路。」低咳兩聲清清喉嚨——

  「至於「渡劫」跳到「大乘升天」,那是你自個兒造成的,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一口氣救下這麼多,都不知能抵多少座浮屠了,上頭突然想迎你上去,咱也不能攔著不是嗎?」

  「滾蛋!」

  「能不能換這兩字?別一直叫我滾蛋,咱倆好歹也相交多年」可憐兮兮。

  「損友!」

  「耶?話不能這樣講,咱好歹幫你娶到媳婦兒,如今還來迎你升天——」

  「不去」

  「那這西南大地的事兒,你瞧著該怎麼——」

  「不管!」

  「你這人,脾性都被自家媳婦兒寵刁了吧?好好說話不成嗎?」

  「不成!」

  「你聽我說」

  「不聽!」

  「好、好!我讓你揍幾拳可以吧?」

  地靈等著天狐冷冷丟出「不揍!」二字,沒想白凜俊眉微動,嘴角挑了——

  「好啊。別躲著說話,現身出來讓我揍幾拳。」撩袖,十指優雅攥起,指節卻「剝剝剝——」地脆響,如炒爆豆。

  地靈大神傻住。「呃這幾拳是、是要幾拳啊?」

  「我說幾拳就幾拳。」白凜淺淺笑。人家是新官上任才有三把火,他莫名其妙要被迎上去成仙,肩頭竟也竄火,煞氣高到要頂破天。

  地靈呵呵笑,再嘿嘿笑,試圖蒙混過去。「那就改日吧!咱們江山不改、綠水長流,改日再聚。這升天的活兒再往後挪挪,不急不急,你先玩去啊,帶你媳婦兒雲游三界十方,哪兒好玩哪兒去,待你玩歡快了,咱倆再來說說話、吃吃飯、喝喝酒。」避風頭要緊啊!

  「哼!」

  白凜垂下撩起的雙袖,以為地靈躲遠了,卻又聽到隨風而來的聲音——

  「將西南大地托付,咱這天元神通端是犀利,真沒看錯。」滿是欣然笑意,語透誠摯。「數百年來的照看,有勞閣下了。」之後,話音漸漸遠去。

  徐徐吐納,他往前再進一步,一步已又回到萬丈紅塵。

  一樣是枝椏覆雪、光禿禿的杉林,一樣是厚雪鋪就的邊上林地,嘎嘎鴉聲清楚傳耳,帶霜伴雪的風宛若他玉身的一部分,在他袖內與袍擺下回旋。

  誰說這樣的雪天沒有日陽?

  他心間微動,回眸去尋,妻子窈窕修長的身影立在那兒。

  見他瞧來,她白裡透紅的鵝蛋臉衝他笑開,眉眼逢春,如此耀眼可愛。

  妻子才欲走來,他一個憑虛御風已迎到她面前。

  他忽被用力抱住,雪袍亦被揪緊,柔軟身子密貼在他懷中霎時間已明白,妻子定然知道他方才歷經之事,即使不知,必也感應到什麼,才會這般異樣。

  「沒事。」他輕聲道,吻她發間,雙袖將微乎其微發顫的她親密環裹。

  「嗯,沒事。」秋篤靜閉眸吐氣,試將那股沉悶繃痛的惶惑撫去。

  與親人們說完事,她出來尋他,知他就在這座杉林裡,卻見不到人。

  他身處在一個她無法踏進的境地,但她仍可感應到他周邊的一切。

  感應他的瞬間「得道」,那盈懷的喜悅難以言喻。

  感覺到滿滿天光灑進杉林間,在他發上、膚上跳動,在他指間的風全是靈能飽滿的氣,湧入他尚待修補的真身元神中,一下子化去創痕。

  她感應到他衝破「渡劫」,「大乘升天」迎到眼前。

  是如此驚懼,她的心被掐得死緊,說過不阻他的修行道,臨了卻灑脫不起。

  她都決定要隨他走了啊!

  她不會再讓他等,她要跟他去,所以,別離開她別離開她

  直到丈夫突然現身,踏回紅塵,然後回眸看來,秋篤靜驀地才吐出一口氣。

  她根本忘記要喘息,憋得胸中發疼,指尖發顫。

  終是,抱住他了。

  此時此刻緊緊貼靠,聽取他陣陣心音。

  「白凜」

  「嗯?」

  「我會隨著你好好修煉,我會修得很好的。要陪你很久很久,而往後往後還有孩子一塊兒,我要守著你跟孩兒。」

  看是你巫族大咒禍延子孫厲害些,抑是我與靜兒情長緣厚更勝一籌?

  在將要離去的這一天,她才從竹姨那裡得知「巫族大咒」一事,才聽到竹姨轉述了丈夫當年曾對大太婆說的這段話。

  竹姨方才還道——

  「大太婆未過世前就說了,白凜嘴上說不信、不怕,其實仍在意,拿千年內丹護守還不夠,更想領著你走上修煉之道,要你變強再變強,強到即便有巫族大咒的反喔,也絲毫#動不了你。」

  原來,他已為她琢磨這麼久。

  莫怪這十多年來,他瞧她時的眼神偶爾會流泄出令她迷惑的抑郁。

  當然是她與他的情長緣厚更勝一籌。必然如此。她會讓它如此。

  「嗯」白凜很輕很輕地應聲,怕聲音太重,心裡滾燙的、害羞的東西會泄漏出來似。

  他再次吻她的發。「在竹苑裡,該說的都說了?」

  「嗯。」她揚起臉蛋,終於松開手臂,稍退一小步。

  「該哭的也都哭過了?」長指探去替她拭淚。

  「唔嗯。」點點頭,很是靦眺,望著他笑。

  拭淨她眼淚的那只手對她一伸,掌心向上,靜靜待之。

  丈夫美顎微揚,俊唇淡勾,又是令她傾心傾意的睥睨姿態,俊到沒邊兒了。

  她傻笑,把手交了上去,甫與他掌心相貼,五指已被親密緊扣。

  「你逃不掉了。」男人嘿嘿笑。

  「不逃的。」搖頭。

  「即便哭也沒用。」

  「沒要哭。」皺著巧鼻,眼裡聚笑意。

  「任你怎麼求都行不通。」

  「沒求啊。」再用力搖頭。

  「就算以美色相誘強吻我,我也唔唔唔」真被使強吻住了。

  天狐大人豈是「打罵不還手」的主兒?

  他長身欺去,將妻子擁入懷中,糾纏得更深入。

  一吻未盡,相擁相親的兩抹影兒,忽而在覆雪的杉林間虛空不見,僅余寒鴉點點。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7 10:08 PM

尾聲

  春天,台北陽明山花季。

  電視台偶像劇准備開拍,身為劇組人員的徐士鵬今日負責勘察外景場地。

  不只他一個人,他們有一個小組,三男兩女,剛好一輛轎車開上山。

  拍攝場景要求要有櫻花瓣亂飄的唯美凄楚浪漫感,所以小組人馬往山裡找啊找,找到最後徐士鵬都想飆髒話,還是沒找到合意的。

  山徑上,他聽到組員在身後交談,不遠處還有一個,瘦小了些,應該是小鄭。

  他跟著最前面的小鄭走,忽然發現,身後組員們不見了,他喚著小鄭要對方停一停,那小子竟然走得更急,還跑給他追!

  這不,害他跌了個狗吃屎,差點摔壞掛在胸前的單眼數位相機。

  「真的很謝謝你啊秋小姐,謝謝你扶我進來,幫我包扎還泡茶請我喝。」徐士鵬此時坐在一間裝潢得很傳統中國風的客廳裡,手裡捧了杯香片,右膝蓋和兩手肘因摔倒造成的擦傷也都處理過了。

  「應該的。」收拾家庭急救箱的女主人對他微笑。「我們舉家搬來這兒已五年多,這地方很少有人來的,但相逢自是有緣,來者畢竟是客,何況徐先生還受傷了,當然要幫忙啊。」

  「真的很謝謝啦,是說你家弟弟聽到我在後面叫,也應該回頭看一下,我真的以為他是我同事。還好你弟弟穿的是綠色衣褲,要不然我都以為自己跟著什麼「紅衣小女孩」走掉,被精怪領著走了。」台灣靈異節目就愛報導「紅衣小女孩」啊,怪恐怖的。

  「沒有啦,那個小女孩今天沒過來玩。」

  「什麼?」

  「啊!沒有,沒什麼。」女主人忙揮手笑,接著又說:「我家阿葉弟弟平常就愛滿山亂跑,他不說話的,徐先生別見怪。」

  真沒想到摔一跤招來美人運!

  是個亮麗陽光型的妹,鵝蛋臉嫩到要出水,笑起來眼睛彎彎,太可愛了!

  但大美女好像有一個患有自閉症的弟弟,然後一起隱居在山裡

  「我幫你拍幾張寫真吧!」

  徐士鵬非常熱中,想報答的心情真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告訴你喔,我在電視台工作,認識很多制作人、導演和經紀人,你對演藝圈有沒有興趣?我幫你介紹啊!我覺得你會紅,可以賺到很多錢。」

  「呃不用的,謝謝,我結婚了,走演藝圈好像不太適合。」

  「你結婚了?結、結婚了?!」講話還打結,超激動。

  女主人笑咪咪點頭,指指掛在牆上的照片。「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都是大學生。」

  「不可能!」晴天霹靂啊!

  徐士鵬快要昏倒,但是,當他看到牆上古色古香的木質相框裡,照片上的一男一女眼前的大美女突然間就降格成「中等美女」。

  「秋小姐你家這一對姊弟是姊弟對吧?」見女主人點頭笑,徐士鵬驚喜到都快哭了。「天啊!地啊!秋小姐,一定要讓我幫他們姊弟倆拍照啊!我雖然不是專業級攝影師,但身為業余也玩得很有兩把刷子,我幫他們拍,絕對不收你一毛錢,他們姊弟倆實在是實在是」就是完完全全的俊男美女姊弟檔,而且俊美得非常有特色,個人風格突出,要他跨行撩下去,當他們姊弟倆的經紀人都不成問題,絕對能捧紅不!是不用捧就一定大紅啊!

  「唔我是不反對啦,他們倆應該也能應付得很好才是,只是孩子的爹我是說他們老爸,可能會有點意見吧。」

  「那、那讓我跟你先生見個面吧?我來說服他。拜托拜托啊!」

  「我先生他」

  「靜兒,阿葉說,有人闖進了?」

  徐士鵬先是聽到那嗓聲,心髒突然一震,耳根突然就有點麻人未到、聲先至,還沒見到人,就知道說話的人絕對、百分百,是枚正宗大帥哥。

  但是啊但是,就算料到對方絕對是個大帥哥,當徐士鵬轉過頭見到那人走進客廳時,他還是懵了、傻了,嚴重愣住,然後對外號稱沒血沒淚、沒心沒肺的他,就這麼內心激動滾燙地流下兩行清淚。

  霎時間,「中等美女」和「不捧就會紅姊弟檔」都不算什麼了。

  他眼裡只剩下面前這一位白衣空靈、白發飄逸的冷漠貴公子型俊男。

  「拜托我求你,求求你,讓我幫你拍張照片,會會紅,絕對會紅到全世界去,我當你的經紀人,不付我錢都沒關系,拜托」

  結果,徐士鵬睡了很長的一覺。

  天狐大人受不了他的神經質和無釐頭,長指略揮,把人又給弄睡了。

  兩天後,徐士鵬才被救難人員發現,他倒在一處蓬松的干草堆裡,雙肘和右膝都經過包扎,身上並無其它傷口。

  而山中結界裡,被評為「中等美女」的女主人對丈夫發難——

  「你干麼這樣?」

  「我干麼不這樣?」清雋眉目倨傲一揚。一千六百歲的生辰都過了,仍然傲得沒邊、驕得可以。

  「徐先生只是不小心跟著阿葉溜進結界,感覺是個挺不錯的人啊。」

  天狐大人冷哼。「別以為我不知,他一直在看你,兩眼都發直了,只差沒流口水,沒挖他的眼已算便宜他。」

  「他是看到你現身,才看到兩眼發直吧。」秋篤靜好氣又好笑。

  白凜瞪著她,黑藍瞳仁燦光亂綻。

  「靜兒你——」

  「我怎麼了?」心頭一跳。

  「他看你,我醋到不行。他看我,你你一點都不醋!」

  「啥?」

  「你受罰吧!」天狐大人暴動了,一撲就把妻子壓在身下。

  倒在溫潤的木質地板上,秋篤靜邊笑邊躲,卻又被丈夫親得心很軟——

  「快起來,兩個孩子今天說要回來一塊兒晚飯,等會兒就到家了,你別亂來。」

  「就亂來!」噴氣。「而且你我都知道,你很喜歡我亂來。」

  「唉」想罵都尋不到詞啊

  結界裡,山櫻盛開,整遍櫻樹粉花嫩、紅花艷,風一過,花瓣雨美到不行,但再美再浪漫,都比不過天狐大人養在心田裡的那一朵

  那朵鐵樹情花,依然開得燦爛輝煌。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7 10:08 PM

那子亂亂談 雷恩那

  大家好,那子又來亂談嘍。

  《美狐王》這個故事其實在《我的俊娘子》之後就動筆,但開稿不到半個章節就喊卡了。因為當時想寫的氣勢完完全全就被之後的《流紙俊娘子》拉過去。盡管那時《美狐王》的人設、場景、故事架構都在腦中定案了,就是沒辦法繼續寫。

  (天狐大人被穆大和珍二連手擊退XDDD)

  然後好好搞完「俊娘子」之後,我終於可以撲進「美狐王」的懷抱!

  好久沒寫奇幻的東西,寫起來真的很開心,可以更天馬行空亂亂想。

  幾年前曾出版過「奇緣異戀系列」的小說,共三本——《鬼妻》、《狼君》、《虎娘子》。自覺這套奇幻的東西比較偏鄉野奇譚之類的,像我們小時候聽過的床邊故事(不那麼溫馨,有點虎姑婆氣味的那種。XDD)會牽扯到天上、地府‘神仙,和輪回轉世等等。

  後來再寫的《南蠻錦郎》和《為你瘋魔》,以及番外篇「魔星的春心」、「魔星的情敵」,在南蠻發生的故事則傾向嗯,人與神鳥的結合。(?)哈哈哈,啊就是好像上古時候神話故事的戚覺啦。

  然後這次的《美狐王》,自己定的方向還滿明確的,我想寫修仙成魔之類的,但又想帶一點俠情,所以有了白凜和秋篤靜這樣的結合。

  男主角白凜無疑就是個難搞的家伙,個性多疑。對他好,不行;對他不好,那是千千萬萬個絕對不行。總而言之,有恩不報不算差,有仇不報是人渣。(或狐渣}XDDDD

  跟天狐大人交往只能由時間來證明一切,深深相往,他自然而然就會卸下心防,然後一旦愛上,就會愛久久啊。(愛心眼傻笑)

  女主角秋篤靜是我喜歡的類型。(廢話)

  哈哈,我喜歡平時不管多天真、浪漫、無釐頭,但面對工作一定百分百專注,非常有肩膀、負責任的人。

  天狐大人跟小教頭姑娘在一塊兒,身為作者的本人很開心,寫寫寫,再寫寫寫,覺得他們像也生活在這個年代,彼此相伴。

  關於故事中的雙修場景,因為偏向修仙,相較起來,沒有《為你瘋魔》那麼嗯,鹹濕。(紫鳶和燕影的愛愛畫面,在我腦中的原型是兩只鳥在打架。

  XDDDD《為你瘋魔》入魔的氣味重了點,所以打起來呃,愛起來就暴力了些,這樣。(俺臉紅惹呵呵呵)

  再然後,關於修仙這類的事,我的理解其實就是大腦徹底開發,血肉與世間萬物相融相合。

  之前進電影院看的「露西」,看完後很想握拳仰天大叫——

  「對!沒錯!那就是我以為的修仙啊啊啊啊啊~~」

  只是電影的最後,女主角的肉身不見了,有形化為無形,無所不在,而我希望我的修仙者可以永保青春的肉體啊!(以供作者本人褻玩XDDD)

  另外,說到這次配合書展的一些小活動,阿編們真的很有才,以「邱比特銀行」的發想,弄出一波又一波的廣告和小活動。狗屋官網和臉書都挺熱鬧的,相揪大家一起來逛逛玩玩。

  這次參加出版社的在線書展,依然有蓋古錐的主角a版圖。(贊!)

  阿編說,設定一只主角就好,那子當初設定是要天狐大人甩著九根狐狸尾巴,像孔雀開屏那樣囂張。

  但後來阿編來聯絡,說天狐大人從頭到腳都嘛白燦爍(台語發音),被委托畫Q版畫的插畫家表示,這樣縮小圖會變成一坨,白胖胖一團那子自個兒想想,真的耶,如果白凜像跳嘉年華會那些熱情的拉丁舞者身後扛著那麼多蓬松的毛,一旦圖縮小,真的成白白胖胖一球。(XDDDDD天狐大人~~我錯了)

  所以各位朋友們現在瞧見的Q版圖,是後來改良的,九根既長又軟又強而有力的狐狸尾巴,就請讀者朋友們發揮想像力,盡情想像吧。(但千萬、千萬不要想成很曖昧又很糟糕的那種觸手系盡管可能在作用上有一點點像,特別是拿來對付女主角時XDDD)

  希望《美狐王》這個故事可以帶給讀者朋友們一些快樂的閱讀時光。

  祝福讀者朋友們,新年洋洋得意,走路一直很有風。

  那子甘謝大家的相挺。(嘟嘴親)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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